说到这里,说书人又为自己倒满了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盯着酒盏中的那支翠竹,缓缓说道:
“天道仿佛早已将这几个最后的飞升名额定了下来。整整五千多年,尝试打开天道之门的人足有二位之数,然而所有尝试之人,皆死在了仙劫之下。能走到飞升这步,他们无一不是天赋异禀、惊才绝艳之辈,但在那恐怖的仙劫面前,却都显得如此渺小,不堪一击。”
霍御对于他说的这一切,都早已从修真界现存的典籍记录中有所察觉。
前世的他曾自信自己不会成为天劫之下的亡魂之一,每日沉浸在修炼之中,一心只求飞升,对于这些失败者的案例并未深究。
如今从他人口中正式确认了这一切,霍御也并未感到太过惊讶,只是平静地看着说书人自斟自饮。
“渐渐的,飞升仙劫对于大乘期修士而言,早已不再是通往大道的最后一道门扉,而是十死无生的死门。于是,所有人都默契地选择拖到寿元将近时,才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直面这最后一劫,成则飞升,彻底挣脱寿元的束缚,败则死。毫不意外的,这些人也全都失败了。”
“如今还留在此界的老家伙们,基本都是些几千岁的老古董了,他们就像被天道囚禁在蕴灵界中的困兽,苟延残喘,直至寿元的最后一刻。”
说书人说到这里,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眼中也多了几分复杂之色。
“他们害怕自己最终也成为仙劫下的亡魂之一,在那恐怖的雷劫中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但比这更让他们恐惧的是其他人渡劫成功,使此界本就不多的飞升名额再永久减少一个。”
“这些人早已丢失了修‘道’的初心,成了被恐惧、绝望与不甘狂怒扭曲的产物,在日渐迫近的既定结局驱使下,他们做出了最理所当然的选择。”
说到这里,说书人不再继续往下说了,只是端起酒盏,望向霍御。
霍御神色依旧未变,开口道出了说书人未说完的后半句话,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阻止其他人晋升大乘境。”
说书人听霍御说完,忽然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爽朗而肆意,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郁结都随着这笑声倾泻而出。
“正是!只要不让任何后来者步入大乘期,大乘期之下的小辈们加在一起也占用不了多少灵力,而且这样一来彻底杜绝了这飞升一个少一个的名额被人占走的可能。只要天道之门还能出现,那仙途便不算‘彻底’断绝!此界修士,早已不再是追求大道的修真者,而是一群被绝望所驱使的可怜虫罢了。”
他的眼中闪烁着讥讽与自嘲,语气中却带着几分不屑与洒脱:
“修道修道,这些人的‘道’是什么,只怕他们自己都忘了。小生可不愿当这在天道之下苟且偷生之辈,宁可放弃那劳什子大道,过这逍遥自在的日子——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说罢,说书人对着霍御遥遥举杯,没等霍御有所反应,他便自顾自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豪爽的姿态,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烦恼都随着这杯酒咽下,又像是对这无力扭转的命运的逃避。
霍御看着杯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脸,那琥珀色的酒液似乎也在说书人豪言壮志的激励之下微微波动,泛起层层涟漪,浓郁的酒香随之缓缓溢出。
他仰头一饮而尽,酒液在口中回荡,入口是苦涩和辛辣,咽下之后,方才自舌根传来一丝淡淡的回甘。
说书人见状赞道:
“小生没有看错,道友果然也是爽快之人!”
说着,他拿起桌上最后一个白瓷瓶,想要再为二人斟酒,却发现最后一瓶也已经见底,不禁叹了口气:
“这‘醉忘忧’哪里都好,就是太贵了,刚喝到兴头上就没了。唉,今日怕是只能到这里了。道友过几日——不,起码半年之后再来寻我吧,小生得再攒几日酒钱,才好再次与道友像今日这般痛饮一番。”
霍御点了点头:
“今日,多谢款待。”
说书人正在使劲摇晃手里的瓶子,试图倒出里面最后一滴酒液,闻言随意地摆了摆手:
“酒友难得,今日与道友相见恨晚,自当畅饮。小生说了些酒后胡话,道友也不用往心里去。说到底,小生如今能撂下如此豪言壮语,也不过是因为寿元尚未过半,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
说到这里,他彻底放弃了一滴也晃不出来的白瓷瓶,无奈地长叹一声。
“今日的我尚且能无所顾忌游戏人间,待到两千年后再看,说不定小生也会成为那些老家伙中的一员,被恐惧彻底驱使,成了我曾经唾弃的失道之人;亦或是看腻了世间种种,选择主动死在仙劫之下——”
说到这里,说书人原本带着几分自嘲与无奈的神情陡然一变,猛地一展手中折扇,笑道:
“当然,也有可能小生就是那天道眷顾,指定的飞升之人之一呢!未来之事,尚未可知。届时,还请道友务必要来观我的飞升之礼!”
霍御并未接话,只是微微颔首,身旁空间波动之力涌动,如同涟漪一般,在空气中迅速扩散,很快便与霍御的身影一同消失不见。
再次出现时,霍御已经在太白城千里之外。
他凭空而立,灵力在体内缓缓运转,身上萦绕的醇香酒气瞬间消散一空。
对于说书人最后那番自我麻痹一般的豪言壮语,霍御并未置评。
早在天河城内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霍御便知道了此人绝无可能渡劫成功。
说书人的天道棱晶漆黑如墨,而如今的霍御与他是另一个极端,他的天道棱晶已经几乎与龙煜城头上的一样耀眼,一眼望去像一个小型的天道之门。
然而天道对他的批注依然是:
【天道弃子,飞升无望】
天道确实已经提前定下了最后几个飞升名额,无论是他,还是说书人,都不是天道指定的飞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