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还能如期开业吗?(四)
八月的晨光漫过百叶窗,在长丰市办公室米色墙面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张峰的后背已经洇出浅灰的汗渍,他盯着泛黄的供应商名录,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空调外机发出疲惫的嗡鸣,王雪芬用铅笔末端轻轻敲打计算器,塑料外壳在静谧中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去省城那家自助超市吗?";张峰脑海中突然出现穿越前和姐姐去逛超市的回忆。王雪芬的笔尖在";恒江食品厂";的供货单上戳出个蓝点。她抬头看张峰时,晨光恰好掠过她鬓角的碎发,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光珠。
张峰眼前倏地闪过穿越前省城超市的玻璃幕墙——货架间流淌着冷白灯光,可口可乐的红色标识与卡夫的金色麦穗在货架上此起彼伏。他猛地站起来,转椅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后仰的椅背";咚";地撞在档案柜上,震得铁皮簌簌发抖。
";对!品牌直供!";张峰的手掌重重拍在办公桌上,震得马克杯里的茶荡起涟漪。他绕过办公桌,皮鞋跟敲击水磨石地面发出急促的脆响,鼻翼因兴奋微微翕动,";那些大品牌都在省城设了区域代理,如果我们能跳过中间商……";
王雪芬手中的铅笔";啪";地掉在地板上。她弯腰去捡时,看见张峰的影子在晨光里拉得很长,像道黑色的箭矢刺穿满地文件。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恒江市批发市场,丈夫蹲在结霜的水泥地上,把最后二十块钱递给冻伤手的菜农。
";可人家未必看得上咱们这种小超市。";王雪芬直起身,指节擦过冰凉的铁皮柜。她虽然说着否定的话,眼睛却亮得像淬了火的刀。晨光从百叶窗斜切进来,在她左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
张峰已经走到褪色的世界地图前,指尖沿着省城到恒江的公路线游走。去年暴雨冲垮的省道弯折处,被他按出个潮湿的凹痕。";不试怎么知道?";他转身时额角汗珠甩落在泛黄的《恒江日报》上,";明天我就去省城,找大品牌的区域代理。";
省城代理公司的会议室飘着过度浓郁的咖啡香,张峰对面的刘经理的金边眼镜折射着日光灯管的冷光,他翻着恒江超市的规划图,指节在实木桌面上敲出规律的叩击声。
";张总,不是我不帮你。";刘经理突然合上规划图,纸页摩擦声让张峰心头一跳。他看见对方喉结在温莎结下滚动,袖扣上的鳄鱼纹路在灯光下泛着青芒,";恒江市场太小了,我们的货要铺到省城周边八个县市。";
张峰喉头干涩得发疼,余光瞥见王雪芬在会议室角落对他微微摇头。她刚从仓库回来,发梢沾着细碎的纸箱碎屑。他想起昨夜妻子在厨房里和面,面粉粘在鼻尖像团白雾,她说:";老刘胃不好,桃酥要烤得酥脆些。";
";刘经理,";张峰的手指在公文包底层摸索,牛皮纸袋的窸窣声让空气突然凝固。他抽出一袋油纸包裹的桃酥,甜香气瞬间漫过咖啡的焦苦,";这是我妻子亲手做的恒江特产,您尝尝。";
刘经理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拿起桃酥时,酥皮簌簌落下,露出蜂窝状的金黄内心。张峰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看见对方咬下桃酥的瞬间,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仓储中心?你们这超市……";刘经理的钢笔悬在合同上方,墨迹在日光下凝成细小的黑珠。秘书突然推门而入,胸前的工牌晃得张峰眼花:";刘总,恒江那边经销商打电话,说断货了。";
张峰感觉后颈汗毛倒竖。他掏出连夜拟定的合同草案,手指在";预付款比例";一栏重重划过,纸张发出锐利的摩擦声。窗外传来卡车发动时的轰鸣,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如果我们有仓储,这种情况就不会发生。";张峰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我们可以预付三个月货款,保证贵公司的现金流。";他看见刘经理的喉结上下滚动,钢笔尖在纸面游走时,墨迹洇开了合同下方的恒江地图。
租赁厂房的卷闸门升起时,惊起一群白腹麻雀。张峰和王雪芬踩着满地碎玻璃碴往里走,月光从破碎的窗户斜射进来,在积满灰尘的地面划出光路。王雪芬用红蓝铅笔在图纸上标记货架位置,铅笔芯折断时发出细微的";啪";,她发梢沾着细碎的木屑,像撒了层金粉。
";这里放快消品,那边是生鲜冷链。";张峰用脚丈量着空间,皮鞋印在水泥地上留下清晰的痕迹。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珍珠。远处传来守夜狗的吠叫,惊得房梁上的蛛网簌簌发抖。
";峰哥,你看这个。";王雪芬突然举起铁皮盒,盒盖上";恒江食品厂";的红漆已经斑驳。她打开盒子时,酸辣的香气像条蛇钻进张峰的鼻腔。月光恰好照在腌萝卜干上,晶莹的糖霜泛着微光。
张峰拈起萝卜干放进嘴里,脆爽的";咔嚓";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咀嚼时腮帮鼓动的节奏,和远处打桩机的闷响奇妙地共振。";这个能行!";他掏出手机,屏幕蓝光映得脸颊发青,";明天让设计师在平面图上加腌菜专柜。";
守夜的老周突然晃着手电筒出现,光柱扫过他们时带起细小的尘埃。";都几点了还不走?";老周用钥匙串敲着铁门,铜铃铛发出沉闷的";铛铛";声。王雪芬把图纸卷成筒,月光照亮她小臂上的瘀青——那是上周搬货时被纸箱划破的。
";等超市开业那天……";王雪芬挽着丈夫往外走,夜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会不会有顾客排队抢购?";
";肯定会有。";张峰握紧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茧子。他们走过满地玻璃碴时,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道即将交汇的河流。远处传来火车汽笛的长鸣,震得厂房的铁皮屋顶簌簌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