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怪被一路折腾,五脏六腑被搅弄地七上八下,尤其是胃里,恰似汹涌澎湃的海面,翻江倒海般难受。
他的脸色由最初的惨白逐渐泛青,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万俟怪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喉咙处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
他双唇微张,本欲冲雪儿斥骂几句,可喉头一酸,胃里一阵翻腾,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满口秽物接连不断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地面上。
他的身体随着呕吐的动作剧烈颤抖,每一下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陷入了极度的虚弱与狼狈之中 。
雪儿瞧着他那副模样,心里虽藏着几分捉弄得逞的窃喜,可面上却瞬间涌上一股关切。
她抬手轻轻拍着万俟怪的后背,轻声说道,“大哥,都怪我,赶车太急,只想着早到一刻便能让您少受一刻折磨,却没想到您的身子这么脆弱。”
雪儿声音里满是自责,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担忧的雾气。
好一会儿,万俟怪才缓过神来,他将后背缓缓靠在车厢上,脑袋微微后仰,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没了一丝力气。
他用衣袖胡乱擦了擦嘴角,好不容易才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你这丫头,出手可真够狠的。”
他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疲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雪儿低下头,脚尖在地上轻轻蹭着,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大哥,我错了,都怪我太心急了……”
她顿了顿,偷偷抬眼瞧了瞧万俟怪的脸色,见他神色稍缓,才接着说:“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万俟怪长舒一口气,抬眸看着雪儿,朝着道路前方的一家客栈指了指,“罢了,今晚就在这镇上歇下吧。”
雪儿顺着他的手势极目远眺,只见那 “同福客栈” 的幌子,正于夕阳如血的余晖之下,烈烈翻卷着。
雪儿见状,心下瞬间会意,黛眉轻扬,樱唇微启,连连点头应道,“嗯嗯,大哥,您且坐稳,我即刻将马车赶至院子里去。”
踏入同福客栈的大堂,暖烘烘的烛火摇曳,驱散了薄暮的凉意。
雪儿小心地搀扶着万俟怪,一步步朝着角落的桌子走去。
万俟怪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额头上汗珠落了一层又起一层,显然还未从之前的颠簸中缓过神来。
雪儿轻轻地将万俟怪扶到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在对面落座。
她对着柜台后的店小二喊道:“店家,麻烦上一壶热茶。”
店小二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快步走了过来。
他一边用抹布擦着手,一边笑着回应:“好嘞,客官您稍等,热茶马上就来。”
说罢,他转身快步走向后厨。
雪儿这才寻得机会,细细的打量起这家客栈来,这家店的大堂并不宽敞,十几张木质方桌错落摆放。
墙角处,立着一座半人高的铜制香炉,袅袅青烟从镂空雕花中升腾而起,丝丝缕缕,弥漫着淡雅的檀香。
临近正门的一侧,设有一座长长的柜台,柜台上整齐码放着账本、算盘等物,店掌柜正坐在里边,手指熟练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或许是因为天色尚早,大堂内的客人寥寥无几。
大堂中央,四个镖师打扮的汉子围坐在一张大桌子旁,桌上摆满了酒菜,似乎是在为刚刚圆满完成的押镖任务庆祝。
年长的镖师满脸络腮胡,正端着大碗,仰头灌下一大口酒,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滑落,浸湿了衣襟,他却浑然不顾,抹了把嘴,哈哈大笑起来。
身旁的一位镖师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什么,双手在空中比划着,引得众人不时发出阵阵哄笑。
两个行脚商人在角落的桌旁,对着一堆货物清单争得面红耳赤。两人互不相让,唾沫横飞,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
靠窗的位置,中年书生正端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本《庄子》浅酌。
他身着一袭灰色长袍,头戴方巾,面容略显清瘦。
面前的桌上,除了古籍和一杯清茶,还摆放着几支毛笔和一方砚台。
他时而低头细细研读,时而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偶尔,他会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方,似是在书中的天地与现实的思绪间来回穿梭。
雪儿用眼角余光扫视一圈后,目光最终又落回到万俟怪身上。
不一会儿,店小二端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走了过来。他将茶壶放在桌上,又麻利地为两人分别倒上一杯,茶香瞬间四溢。
雪儿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然后递到万俟怪面前:“大哥,喝口茶吧。”
万俟怪浑身绵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听闻此话,只是微微将脖颈向前探了一探。
雪儿心情大好,似乎对万俟怪的举动并不介意,她心领神会地立刻将茶杯贴近他的唇边。
万俟怪微微张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茶水,直到此时他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大哥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今日小妹做东。”
雪儿兴奋地说道,然后又转向旁边的小二,“店家,我这大哥嘴刁的很,麻烦给介绍介绍您店里的特色。”
那小二满脸堆笑,腰杆一挺,操着一口地道的本地腔,热情地介绍起来:“二位客官,你这就算问对人了,咱这店里啊,首推的便是那道汴京烤鸭 。鸭子选的是自家精心饲养的填鸭,肉质紧实鲜嫩。经果木慢火烤制,外皮烤得金红透亮,酥脆得很,里头的鸭肉则鲜嫩多汁。再配上薄如蝉翼的面饼、细如发丝的葱丝,蘸上特制酱料一卷,那滋味,保准让二位赞不绝口。”
“还有这鲤鱼焙面,也是一绝 。鲤鱼鲜活宰杀,处理得干干净净,切成花刀后,入锅炸至金黄酥脆,浇上浓郁酸甜的芡汁。而这面,可是师傅手工拉制,细如龙须,下锅煮熟后铺在鱼身上。吃的时候,既有鱼肉的鲜嫩酸甜,又有面条的爽滑劲道,那叫一个可口。”
“要是想吃些清淡滋补的,咱这的山药炖排骨可不能错过 。新鲜的排骨和软糯的山药一起炖煮好几个时辰,汤汁浓白,喝上一口,暖身又滋补。山药入口即化,排骨的肉轻轻一咬就脱骨,香得很嘞。”
“另外,咱店里的翡翠包子也值得一试 。用新鲜菠菜榨汁和面,做出的包子皮翠绿欲滴,看着就有食欲。包子馅是用多种蔬菜调配而成,荠菜、白菜、韭菜、生菜,营养丰富、应有尽有。”
小二一口气说完,满怀期待地看着二人 。
“哇,听你这么一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雪儿的眼里满是对美食的渴望,她迫不及待地转头看向万俟怪,欣喜地说道,“大哥,要不咱们都尝尝,我可饿透了。”
万俟怪不动声色地望着情绪高涨的雪儿,只见她脸颊泛红,眼神灵动得像只欢快的小鹿,哪有半分饿透了的模样,轻声说道,“听丫头的,都尝尝。”
雪儿闻言忙不迭地点头,旋即朝着小二道:“烤鸭、鱼、排骨各来一份,再来十个包子。”
店小二满脸堆笑,应了声 “好嘞”,而后一溜烟跑去下单了。
万俟怪斜倚在椅背之上,身姿虽不复往昔挺拔,可那双锐利眼眸,依旧透着洞察一切的精明。
他嘴角微勾,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雪儿,悠悠开口:“丫头,瞧你今儿这精气神儿,兴致可不一般呐。”
这话一出口,雪儿正端起茶杯欲饮,动作猛地一滞,茶水险些溅出,她顿感失态,忙低下头,伸手捋了捋耳边的发丝,试图掩饰住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羞涩,“哪有呀,大哥,我真的饿得前胸贴后背啦。”
万俟怪可没那么好糊弄,他虽然武功废了,但脑子还在。
他双手抱在胸前,目光如刀,直直锁住雪儿,丝毫不为所动,“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对吃食可没这么积极过。自打你找药回来,跟换了个人似的,眉梢眼角全是藏不住的喜气。说吧,什么事令你心情如此大好?”
雪儿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忍不住在心底喃喃自语:“难不成当真如此明显?平日里我自诩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上乘心法,怎地今日竟全然失效了?”
她这般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瞬间换上一副忧心如焚的模样,言辞间满是关切之情:“大哥,小妹的心思您还不明白吗?如今小妹心心念念的唯有大哥的伤势。一心想着能早日抵达目的地,为大哥恢复功力。”
说到这儿,她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嘴角不自觉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您想啊,您从前武功盖世、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皆是洒脱与不羁。”
她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沉醉,“江湖中,多少豪杰对您钦佩有加,多少女子为您倾心侧目。”
她微微攥紧拳头,眼神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等您伤好了,定能重现往日的豪迈。小妹光是想想,便欢喜不已,连带着胃口都变得出奇地好。”
“客官,菜来啦。”
雪儿正对着万俟怪施展那套堪称一绝的 “溜须拍马” 大法,将万俟怪哄得身心舒畅,脸上笑意渐浓之时,只见店小二双手稳稳托着木盘,上面摆满热气腾腾的菜肴,脚下步伐轻快,如一阵风般疾步冲了过来,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那店小二一个箭步跨到桌前,稳稳当当将菜盘放下,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见慌乱。
“二位客官,小心烫嘞。” 他满脸堆笑,一边麻利地摆放碗筷,一边贴心地提醒着。
雪儿瞧着满桌佳肴,眼睛都亮了,肚子也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忙不迭地夹起一块排骨,放入口中,鲜嫩多汁的肉块在舌尖上舞动,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含糊不清地说道:“大哥,您快尝尝,这味道绝了。”
雪儿一番风卷残云,吃得正欢,不经意间抬眸,瞧见万俟怪双手抱胸,并没有动手取食的意思,动作猛地一滞 。
她心下暗自琢磨,“这家伙莫不是等着我来喂吧?乖乖,这下麻烦可就大咯。这哪里是大哥啊,分明是祖宗,不知道一个内功全无的七旬老头儿到底能够挨得住几日饿呢。”
想到这儿,雪儿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正暗自腹诽着万俟怪的 “难伺候”。
忽然,一阵淡淡的脂粉香裹挟着轻柔的脚步声飘然而至。
两人下意识地抬眸,只见一位妙龄女子亭亭玉立在桌前。
这女子约莫二八年华,身着一袭淡粉色罗裙,裙摆绣着精致的海棠花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仿若风中绽放的花朵。
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脸颊旁,更衬得她眉眼如画。
蛾眉轻蹙,秋水般的眼眸中透着盈盈笑意,恰似春日里的暖阳,温暖又明媚。
“这位姑娘,” 女子朱唇轻启,声音犹如夜莺啼鸣般婉转悦耳,“一路奔波想必劳累,点支舞解解乏吧,只要一两银子。”
说罢,她微微欠身,朝着雪儿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动作优雅。
这一瞬间,整个大堂仿佛时间静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位女子吸引。
原本还在为货物价格争吵的两个商人,当舞姬的身影映入他们眼帘时。
微胖商人的大嗓门瞬间哑了火,眼睛瞪得溜圆,原本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肥厚的嘴唇微张,半晌才吐出一句:“哎呀,这…… 这是打哪儿来的天仙呐!”
偏瘦商人也愣住了,手里的算盘珠子还保持着最后拨弄的姿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舞姬,像是丢了魂,喃喃道:“这一趟出门,可算开了眼了。”
而大堂正中那桌年长的镖师,他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褪去,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姬,手中的酒杯不知不觉倾斜,酒水洒了一桌也浑然不知。
他咽了咽口水,低声说道:“兄弟们,这姑娘可真是天仙下凡啊!”
另一个身材魁梧的镖师,原本正大口啃着一只鸡腿,看到舞姬后,嘴巴停止了咀嚼,鸡腿还停留在嘴边,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惊艳与爱慕,喃喃地说:“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剩下的两个镖师年龄青涩,一个脸颊瞬间变得通红,低下头,不敢直视舞姬,双手局促地在衣角擦拭着,像是生怕自己的粗鄙会冒犯到眼前的佳人。
另一个嘴里的馒头差点噎住,忙不迭地灌下一大口茶水,顺了顺气。他的脸也是瞬间涨得通红,眼睛眨也不眨,完全沉浸在那女子的绝美容颜之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当舞姬的身影被那中年书生的眼角余光瞥到时,他手中的毛笔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一滴墨汁从笔尖滑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晕染开来。
书生缓缓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惊艳与欣赏。
他忙挺直了身子,放下手中的毛笔,轻轻抚平身上的长袍,口中吟诵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今见此女,方知古人诚不我欺。”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在舞姬身上看到了超脱尘世的美。
雪儿望着眼前的女子,心中不禁感叹,这舞姬宛如从仙境误入凡尘的仙子。
她的美,灵动中透着柔美,妩媚中透着英气,眉目流转间风情万种,却毫无媚俗之感,不禁令人心醉神迷,却又不敢亵渎。
不料万俟怪竟无视她的存在,他微微坐直身子,神色平静,却不看女子一眼,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回绝道:“姑娘的好意心领了,我兄妹二人赶路匆忙,并无赏舞的闲情。”
女子听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她见雪儿不置可否,于是又接着说道:“姑娘若是觉得一两银子贵了,价钱好商量。小女子舞艺还算不错,定能让姑娘满意。”
说着,她轻轻舞动了一下衣袖,动作轻盈优美,像是在无声地展示自己的舞技。
雪儿盯着她,两眼已经放光,但心下仍自嘀咕:这大堂内的几桌客人她都不问,怎么偏偏来问我们?
“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只要把大爷们伺候舒坦咯,老子出一百两!”
一声粗鄙的叫嚷,恰似一道惊雷,骤然打破了客栈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