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盯着盛松寒的眼睛,黑夜的衬托下,他的眸子呈着更深的灰色,仿佛胶质化的粘稠的糖块,又好像森林中野兽的眼睛,其中蕴着病态的执念和不舍。
少年抬起来头,月光撒在他白皙光滑的肌肤上,眉间一点红痣似仙似妖,月光冲掉一切凡世俗气,是难以言喻的绝色。
他的眼中心中好像只有她,还有着未曾掩盖的痴气。
他是个疯子,是一个自我意识过剩,疯起来什么都不顾的疯子。
但他又好像在呼唤什么,呼唤别人的爱,呼唤着谁来拯救他似的。
但他又拒绝任何人的接近。
但阿月突然觉得盛松寒有些可怜,但大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男人看出来了阿月的怜悯,他心里突然刺疼,这种疼比起来她的厌恶还要令人痛苦。
他摸了摸阿月的脸颊,心中不禁有些可惜,怎么每次都差一步。
曾经第一次见面,他没有去选择靠近阿月,反而以王子的骄傲不愿意低下头颅亲近。
后来的每一次相处也都别别扭扭,不肯吐露真心。
明明第一次见面时,盛松寒就那么喜欢阿月。
他想要强行留下人,也想过干脆带着她一起离开,但盛松寒还是舍不得。
他还是喜欢阿月生机勃勃的模样。
也喜欢曾经带着他去拯救世界的小阿月。
果然,他母亲说的对,他身带肮脏血脉,不配留住,也不配爱任何人。
这样肮脏的他,不配再去参与阿月的人生,就应该和其他的肮脏之物一起消失。
既然无法参与她的以后,不如就将一切于现在结束,还给她干干净净的人生。
她们两人之间,总是差了那么一步。
他追不上她,她也不会留下等他。
不过,只要这样,阿月应该永远能够记住他了吧。
但盛松寒还是忍不住幻想,如果他们换一种方式相遇,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问。
“假如重来一世,你会不会喜欢我。”
阿月歪头,神色坦然又平静,“不会,我不喜欢你,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不会因为一些可怜一个人就去喜欢他,这是对彼此的不尊重。
盛松寒点点头,自说自话,“就应该如此,你就应该如此才对。”
她是天上明月,本就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阿月闭上眼睛心中默念数字时,突然感觉到了脸颊上一抹凉意。
她下意识去摸,只摸到了一点湿润。
此时,盛松寒已经离开了。
~
阿月数到第一百时,她睁开眼睛,房间依旧保持着盛松寒离开前的模样。
往窗外看,整个庄园漆黑一片,那些佣人和警卫都消失不见,不知道去了哪里。
唯独桌上亮着一盏小蘑菇形状的小灯,灯管散发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光芒,散落在周围。
这是盛松寒留下给她的。
她拿起来小灯,推开房门,随后想了想,决定去地下室看一下。
那里是盛松寒平时处置人的地方,老皇帝也被他关在那里,每天他都会准时去地下室看望他的这位父亲。
每天准时,地下室都会传来老皇帝的哀嚎和哭叫。
阿月猜想着盛松寒的心情,他此刻必然是得意的,也是悲哀痛苦的,因为他折磨的是他的亲生父亲,并不是别人。
她早就知道盛松寒就是一个自毁倾向很严重的人,他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的,谁也拦不住他。
所以,阿月从来没有担心过她回不去,因为她了解盛松寒。
她只是作为旁观者,观察着他的命运走向。
阿月小时候有过很长一段中二时期,想要拯救世界。
那时她和盛松寒在外面待了一个星期时间才被戚暮清找到。
阿月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她虽然在贫民窟里呆了很久,但一直被老师和院长都保护的很好。
从孤儿院出来以后,又有戚暮清的保护的很好,很少面对真实的黑暗。
那几天时间,她亲眼见到了太多的事情。
他们躲在一个小小的烂尾楼里,那里逼仄狭窄,偏僻杂乱,里面有为了孩子去讹诈贵族的父母,也有为了女人拼命努力挣钱工作,却连餐食都买不起的一家人。
有坏人,也有好人,还有一个对她很好的小姐姐。
但最后那个小姐姐死了,她拼命努力学习,但学校里的人却欺辱压迫,最后她从高楼一跃而下。
阿月亲眼看到的。
她那时才知道人身体里的血这么的多。
那样风华正茂的少女不再有以后。
这件事情谁都不知道,盛松寒天天窝在房子里伤心,所以只有阿月一个人经历了那些。
从那一天开始,她拯救世界的梦想彻底破碎。
她开始有了这种能够将自己彻底剥离出去,作为客观的存在,不喜不怒,不悲不苦去观察每个人的能力。
她丧失了最基本的情感。
但在遇到俞念念后,她又开始觉得,自己也许依旧能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不想拯救世界,只想拯救一些人。
~
盛松寒干脆利落的杀了老皇帝后,脱力似的的倒在地上。
老皇帝瞪着眼睛,惊恐的看着前面,似乎还不能接受死亡,更不能接受杀死自己的竟然是这个从来都看不起的儿子。
少年拿起来扔在一边的枪,枪口对准了太阳穴,准备结束自己这肮脏的一生时,突然地下室的大门被推开。
少女举着小蘑菇灯,岌岌可危的光芒照亮了脚下的路。
高瘦清冷的少女好像童话故事里的小仙女,她正踩着七彩光芒来拯救他。
“躲猫猫结束~”
“阿月,你又找到我了。”
盛松寒笑道,满是释然,最后还能看一眼阿月,他已经知足。
此刻的他是幸福无比的。
但阿月下一句话,却让盛松寒震惊的瞪大眼睛。
“先别死,我还需要你。”
阿月说,“我需要你,成为我的工具。”
盛松寒愣在原地。
~
等盛祈安等人赶到时,阿月已经在庄园门口等着。
所有人都震惊她是怎么跑出来的,盛松寒为什么愿意放过她。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他们在庄园的地下室里找到了老皇帝的尸体,但并没有找到盛松寒。
紧接着盛松寒居然大摇大摆的回国,告发了死翘翘的老皇帝,称大剧院的爆炸和国内贵族叛乱都是老皇帝一人所为。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这种话。
但随后兰冕的监察官找到的相关的证据证明了这件事情,最终盛松寒因为协同犯罪被判决进去五年时间。
五年后,盛松寒出来后,就开始进行各项慈善活动,资助的对象都是底层的家庭和孩子们。
贫民窟被改建,各类药品和资源费用不断下调,同时调低上学费用,并且建立更多的公立学校,同时严厉打击校园暴力和贵族压迫。
以及彻底废除皇室的内仆制度,想要脱离皇室的随时都能离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普通人的生活越来越好。
他重回了王庭,也开始支持盛祈安的各项政策,包括打压贵族的策令。
许多人觉得他疯了,怎么一个为了自己利益不择手段的疯子突然变得良善起来?
不过他们恍然想起来,盛松寒可从来不是贵族出身,他的母亲是皇室的低贱的内仆,他们那个时候怎么忘记了这个。
被打压,被强行破产,被限制权利的贵族们骂骂咧咧。
盛家这一辈真是出了两个怪咖,一个二个都脑子有病。
~
戚家。
五年过后,阿月已经从岚风学院毕业,考上帝都第一学府后也在去年顺利毕业。
随后她进入戚家的集团,戚南跟着她一起在集团工作。
俞念念则是在阿月的支持下,进入了诡异莫测的政坛,选择了拼命往上爬,不多时就有所作为。
她的目标就是要为阿月谋取利益,能和阿月站在一个高度上帮助她,所以工作起来更是不要命。
俞念念也以她果断狠辣的性格很快在议会站稳脚跟,提起来她的人普遍都是佩服加恐惧。
毕竟俞念念看着一张娃娃脸,娇娇软软的模样,但每次撕扯利益时,简直就是最凶狠的饿狼。
但也随着俞念念的地位越来越高,也鼓舞了不少底层的民众也进入政治,为自己谋取权利。
王庭终究不再是贵族的天下。
授人以鱼终究是下下策,唯独自己站起来才是永恒的希望。
~
这一天,阿月生日。
俞念念早早的做好了饭等着她回来。
戚南从楼上下来,他见到俞念念正忙里忙外,皱起眉头十分不满道,“你怎么天天来我家里,你自己没家吗?”
“我当然有家,但今天是阿月的生日,我想陪她一起。”
俞念念敷衍的回了一句,和戚南这个讨人厌的根本没话说,又赶紧去厨房端出煮了一天的汤。
戚南顿时翻了个白眼。
他还想和阿月一起过生日呢,怎么每次都被这个女人掺进来一脚,他都已经好久没能和阿月单独相处了。
怎么戚暮清好不容易死了,又来了个心思深沉的俞念念,每次都茶里茶气的抢阿月的注意力。
戚南冷冰冰的看了一眼她,也懒得计较。
反正今天阿月生日,肯定还会有很多不请自来的人,俞念念想单独相处都是妄想。
果然,阿月还没回来,就陆续有车到了庄园门口。
第一个进来的是许久未见的盛祈安,自从几年前阿月回来后,他们两人的交集越来越少。
虽然每次生日都会送上礼物,但从来没有亲自来庆祝过。
他作为兰冕的皇帝,近几年也越来越忙,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突然选择来庆祝。
盛祈安温润儒雅的递上礼物,就很自然的坐在沙发上。
见俞念念一脸郁闷,他笑的十分客气却也理直气壮,“我在这里等阿月回来。”
俞念念阴沉着小脸把人安排好后,接着又去厨房忙活。
她心里失落,看来今天是没办法和阿月两个人甜甜蜜蜜吃蛋糕了。
紧接着第二位很快出现。
纪年走进戚家的别墅,别别扭扭的四处看,见阿月不在顿时松了口气,不过神色间的落寞也显而易见。
自从五年前的那次争吵后,阿月就拒绝和纪年再见面,即使碰见,她也会装作看不到。
纪年这几年一直攒着劲努力,顺利接过纪家的生意,每天找各种机会接近阿月。
纪枫在军团打拼,纪年在商界驰骋,两兄弟一文一武,倒是配合的不错。
今年,纪年终于鼓足了勇气想要和阿月道歉,为了当年的事情。
他曾被打断的腿因为治疗及时,恢复的很快,行走间还算顺畅,只不过和戚南见面时,两个曾经的k3显得十分尴尬。
集体被打断腿的k3,也算是前所未见。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尴尬太久,盛松寒来了。
盛松寒刚出来,就迫不及待的来到阿月家里见她。
曾经的三位k3面面相觑。
天雷勾地火,新仇加旧恨。
戚南和纪年对视一眼,瞬间结盟。
打死这傻逼!
一直在边境镇守的纪枫是最后一个到的,客厅里的三个人就已经扭打在一起,又是抓头发,又是疯狂往脸上锤。
三张俊俏的脸蛋已经花成小熊猫。
男人笑眯眯,像狐狸一般笑弯了眉眼,转头问盛祈安,“这是怎么了呀,搞成这个样子?”
盛祈安气定神闲的看戏,他听到纪枫的问话,无奈的摇摇头,有些懒得搭理这位坏心眼的小舅舅。
别以为他不知道纪枫有那种心思。
只不过,看他的模样,恐怕自己都没想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感情,还以为自己只是想要妹妹呢。
老男人就是不行,磨磨蹭蹭的。
盛祈安勾起嘴笑了笑。
此刻的他优越感十足!
~
等阿月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乱糟糟的一堆人在她家追来追去。
阿月:………
总觉得这不是我家。
俞念念趁所有人呆住,找准时机推出生日蛋糕,大喊一声,“阿月!生日快乐!”
其余人也异口同声的祝福,“生日快乐!阿月。”
她们神色温和,将阿月围成一圈,带着浓浓的爱意和祝福。
众人在心中起誓,她们会长长久久的陪伴在阿月身边,此后的每一个生日都会一起度过。
阿月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真诚的浅笑。
~
吃完晚饭,阿月独自到后院散步。
她将戚暮清曾为她种下的荼蘼移了一部分到花园里,每次吃完饭她都会来这里看看。
微风吹过,荼蘼摇摆,她总觉得是戚暮清回来了。
这是戚暮清为她塑造的美梦,阿月还不想要现在就忘记。
她看的入神,直到有人为她披上衣服。
她低下头,看到的是一件十分华美昳丽的披风,胸口还有皇家的徽章。
“别冻着,这里风大。”
盛祈安认真的为她系上带子,拢上脖间的缝隙。
“这几年我一直没有联系你,是因为兰冕看上去平静,实际内里波涛汹涌,我害怕有人伤害你。”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只是在认真解释。
阿月明白,这几年盛祈安的压力很大,贵族叛乱频繁发生。
帝国可以合理持有枪支,黑市和买卖人kou也屡禁不止,变革带来的不仅是进步,也有极度的危险。
这中间的种种需要克服的困难,肯定不是男人表现出来的这么轻松容易。
但他依旧表现的镇定自若,气定神闲,因为他是如今兰冕的帝王,不会暴露出来一丝一毫的软弱和辛苦。
“嗯,我知道。”阿月回应了一句。
盛祈安的眸中染上笑意,“我还知道,是你拦下来盛松寒自鲨的,你是想让他成为我的对手,时刻监督我吧。”
“你深知人性可悲,担心我以后也会逐渐变成老皇帝那样,开始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所以你需要一个能够拿捏住的人,随时用来取代我。”
“盛松寒非常合适做这个人,他将你视为救赎,唯命是从,又已经大仇得报,是个非常趁手的工具。”
阿月侧过头,平静的看着盛祈安,等着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你又让俞念念进入政界,加入议会,随即收揽人手,让兰冕一步一步的朝着你的预想而走。”
“虽然进度缓慢,但的确在变化。”
“这么久,你都在观察我,看我是不是也会变成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他称赞道,“你很聪明,也很大胆,一直在幕后操控这一切,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的理想主义者。”
“所以呢?”
盛祈安没说话,他只是拿出来了一直准备好的戒指,单膝下跪。
他抬起来头,认真的说,“我也不敢保证以后我不会变,如果我真的变了,请你毫不留情的杀了我吧。”
“那么…能给我一个做你工具的机会吗?”
阿月挑眉,她问,“如果我不想结婚呢?”
“那我便永远的,安静的等着你的垂怜。”
他说出来这句话的同时,客厅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见她一直没回去,也出来寻找。
随着一声声呼唤,阿月没有理会还在单膝跪着的盛祈安,转身回到了房间。
她看着窗外的风景,心中明白,这条路终究需要她一个人走下去,无人能陪伴。
只不过,偶尔有一些送上来的玩具,倒也的确可以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