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风声都寂寥了。
李观翎从摇椅上站起来,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缓慢迈步走向李云昭,眼神凶狠,声色俱厉,“那清儿呢,你是要她死,还是要她活?”
她刚一靠近李云昭,围墙上隐藏的护卫便警觉起来,纷纷拉动了弓弦,将箭矢对准了她。
李云昭抬起头看她,“只要南境军退居西南,还朝廷辖制西南的权力,保证不再犯上作乱、不再违背朝廷、不再暗中滋事,清儿从前如何,今后便如何。”
李观翎咬牙道:“如若南境军不服呢,你是要用清儿来威胁我?”
李云昭笑了,眼神却冷淡得像蒙了一层雾气,没有一丝笑意。她道:“我相信,只要长公主若愿意服我,南境军就会服。至于清儿,她与此事无关,长公主不必担忧,我不会用她当把柄来与您交易,从今以后她依旧是乔国的郡主,是我李云昭的妹妹。”
听完她的话,李观翎脸色微变,像是松了一口气。
一阵风吹来,她整个人如同破了口子的灯笼,身上的威压气势,被风吹得晃晃熄灭了。
“你说话当真?”
李云昭道:“自然。”
李观翎不再冷眼瞪她,转过身望着屋宇之上一尘如洗的湛蓝的天,又问:“你能保证,她还能像从前一样,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生活吗?”
李云昭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她,“我会尽我所能,让她像从前一样生活,荣华富贵长公主能给她多少,我就能给她多少。”
“你发誓!”李观翎沉声道。
李云昭依言竖起手指,朗声道:“我李云昭对天地神明发誓,从此待李清一如往昔,绝不更改,有违誓言则天打雷劈,死不超生。”
“好……好!”李观翎忽而仰天笑了,笑声高而阔,声音在整个院子里回荡,透着一股只能归于落败的凄厉和不甘。
“李云昭!我如你的愿,滚吧。”
和解,对于李云昭和李观翎而言是不存在,无法达成的,也是没有意义的,从局势成定的那一刻起,她们就不再会回到从前的关系。
哪怕多年的深厚感情,到生死分离,再到久别重逢,亲人相认,这些能让人感慨万千、痛哭流涕的事情,提及只会让她们之间的恨与痛更深刻。
李云昭并不奢望李观翎能谅解自己,若是当初汤予荷在西南巡查盐铁丢了性命,她也一样会怨恨她,这是无法避免,不能控制的。
自古阴晴圆缺,此事两难全。
她无言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叶,款步往外走去。
走到院门前,耳边的风声传来隐隐约约的话音,似乎有人在呼唤两个字。
“——昭昭。”
李云昭一愣,迟疑地转身往后看去,看见李观翎的背影已经走进了房门。
她的背影还是像从前一样,英姿挺拔,气宇轩昂。
在儿时的记忆中,姑母常常匆匆地进宫,又匆匆离去,风风火火的,毫不拖泥带水。
有时得知她进宫,李云昭去拜见,都只能赶上说几句话,一般都是她笑吟吟地开玩笑,说一些奇奇怪怪毫无厘头的笑话,而李云昭一本正经地听。
每次逗不乐她,姑母便会揉她的脸蛋,嗔道:“小古板,笑都不会笑,忒没意思了!”
她认真地会问姑母:“这些笑话,是您从哪里学来的?”
当李观翎说那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时候,李云昭就会老成持重地点点头,毫不给面子地拆她的台,直言道:“哦,怪不得。”
李观翎每年年底都会回京都述职,在京都过年后方回西南,每到临行前,她都会对李云昭说:“昭昭,要不要跟姑母去南延州看一看?那可比京都有意思多了,那里的山是一座连着一座,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头,就像满天的星辰,数也数不尽……”
对于李云昭来说,南延州是仅次于京都的地方,姑母是仅次于母亲的存在,她们有一样的血脉,一样的牵挂,甚至有一样的野心。
父皇死了之后,南北边境大乱,姑母手握长枪,临行前曾对她说过最后一句话。
“昭昭,我不能在京都陪你,别的事情我做不到,但是我一定会替你守住西南。”
那时姑母在前线誓死拼杀,她在后头千方百计地镇住满朝文武百官,不允许任何一个大臣提出谈和,一边提拔将领,一边提高军需费用,不停地往前线送人送钱送粮草。
她们是那样发自内心地相信彼此,托付一切。
可时移境迁,物是人非。
一切都不能再回头。
李云昭明白,是她幻听了,她不被允许唤一声“姑母”,也不会再听到姑母唤她一声“昭昭”。
那抹背影消失在半掩着的门扉后,李云昭收回视线,不再逗留,抬脚离去。
汤予荷早已经将手中的弓箭扔给陈敖,若无其事地站在院门前等着,见到她出来,便迎上去扶她。
李云昭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他掌中,一边往外走,一边冷静地道:“后续的事宜,让方鱼年来与长公主详谈,我要她把西南三省的盐铁、漕运和农税都还回来,还有整个南境军的名册,不管明里暗里,军中有多少兵卒将领,有多少军粮、军械都要呈清楚,不准有一分掺假!”
她停顿片刻,沉声嘱咐:“还有,这期间务必要看好她,千万别让她出事。”
陈敖跟在后头,赶紧回道:“明白,夫……殿下放心。”
汤予荷没怎么说话,直到回到马车上,无人听到,无人看到,才握紧她发凉的手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处置长公主?”
马车行驶起来,往皇宫的方向而去,李云昭垂下眼眸,沉吟片刻,漫不经心地捏着他修长的手指,“待我再想想。”
不知为何,她的手很冰凉,汤予荷将她的手贴在脸颊,蹭了蹭,“天冷了,以后出门都得戴个手衣。”
李云昭淡淡一笑,很从容地揭开自己的伤口,“现在还没入冬,哪里有那么冷,我只是见了长公主,有一些害怕面对她,怕得手冷罢了。”
“难为你了。”汤予荷将她双手裹在掌中,用自己的温度覆盖冷意,“暖和了没有?”
他问完,带着她的手往自己腹部之下移了移,脸不红心不跳地道:“这里更暖,要不要摸一摸?”
李云昭瞪了瞪眼,抬头愣愣地看他,疑惑不解中带着一丝惊诧,俨然没料到到他忽然口出狂言,如此放浪形骸。
她张了张口,还没说话,他就率先抢道:“不成体统!知道了,换一个词骂。”
“你,你,”她被噎住了,略微挣扎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一把按下。
“昭昭,就像这样,你觉得难以接受的事情,其实做起来没那么难。”
他说得正经,李云昭虽知道他确实是在想办法开解自己,但这开解的说法,实在是太牵强。
她气得忍不住踩了他一脚,斥道:“耍流氓就耍流氓,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这一脚不痛不痒,汤予荷哈哈一笑,眼中一片清澈,伸手捧住她的脸庞,低下头安抚地在朱唇轻啄一下。
李云昭猝不及防,被弄得一头雾水。
他指尖轻抚她细腻的脸颊,声音很低地道:“好了,不伤心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有太多顾虑,从前种种本就是她该做的分内之事,不是你欠谁的。”
可他没想到,李云昭一顿,压根不吃他这套,伸手抵住他的额头,干脆地将他的脸推到一边。
“说话就说话,再动手动脚的,就给我下去走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