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相有预感,进昭阳的城门,不会那么容易。
可来的只有一人,侍剑。
祁风的脸色很差,可侍剑仍是恭谨有礼。
“公子,主子托我传话。如果公子还想赢,还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就该好好地斗。陪都是个没落地方,就算在这里斗赢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要斗,就回永安京好好地斗。”
祁风根本就不看他,冷声道:“我从未想过要斗赢。”
百里相忽然认真地看了眼祁风。
她也从没想过要斗赢,他们竟然是一路人。
宋莫浔像是听懂了话里玄机,心中越发激动,可是这激动不能在旁人面前宣示,他只得装作无事。
顾若云根本就不知道有人来了,她趴在马背上,陷入昏沉梦乡。
侍剑站在原地,只是安静地看着祁风。
“请回吧。”祁风黑白分明的瞳仁一眨不眨,“我要留在陪都,好好做生意。”
侍剑微笑,“主子说了,公子总有一日会回心转意的。”
说完,他便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打马离去了。
如意阁还是老样子,就算东家们不在,店内留守的伙计们也将各处陈设打扫得一尘不染。
听说东家们从湖州回来,伙计们俱是喜笑颜开的。
一个和宋莫浔相熟的,殷勤地牵过马,满脸堆笑问道:“世子爷这是从湖州回来的?”
宋莫浔遮掩道:“打剑南道回来的,没走官道,商道恢复了。”
那伙计一脸诧异,“这么快就修好了?”
“是,”宋莫浔答得有些吞吐,“圣上亲下的旨意,户部工部两位尚书督工,可不是快嘛。”
休整几日,宋莫浔倒是没闲着,每日在城中游走攒局,忙着打探消息。
很快,他便带回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
“听说,湖州的长胜镖局已经关张解散了,再也不接镖了。从前的那些镖师大多觉得赚够了,要么归隐山林了,要么匿于市井。不过总镖师宋黑却是彻底地销声匿迹了,就连曾经的长胜镖师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百里相看着眉飞色舞的宋莫浔,淡淡地应了声:“是嘛?倒是好事。”
还不待宋莫浔回句什么,顾若云就火冒三丈地揪着宋莫浔的耳朵吼道:“你又出去了?你留我一个人在店里算账?我算了好几次都算不明白,祁风每晚回来都要说我一遍。我可算是逮着你人影了,你今天哪里也不许去,就留在店里给我算账!”
宋莫浔不敢说不,缩手缩脚地跟在顾若云身后,进了内院。
百里相耳朵尖,听到宋莫浔到底还是问了一句:“祁风最近也不在店里待着,他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里了?货一批批地进来,账目要清算,库存要点检。他还要去邮驿监工,生怕运送货物的商队动手脚,各个都是忙得不可开交,你倒是会躲清闲!”
宋莫浔却来了精神,“他哪里是去监工的?他分明就是去邮驿打点各商队的关系。你呀你,我说你朽木不可雕也,你还不服。你的心思除了用在舞刀弄枪上,还用在哪里了?你舞刀弄枪,耍得再好看,还是打不过人家百里相。”
“你!”顾若云好像是又拧了宋莫浔耳朵一下,疼得他“哎哟哎哟”直叫。
百里相摇头笑了下,低头喝茶。
宋莫浔回了昭阳的第一件事,便是回永寿侯府,提了很多茉莉香片回来。
如意阁内的茶叶,都换成了茉莉香片。
——
昭阳最大的邮驿在南城,是城内各家商户进货运货的必经中转站。
精明的商家不但要和邮驿打好关系,以免邮驿克扣货物,还要和来自天南海北运输货物的商队搞好关系,图的都是缩短运送时间,优先给自家供货。
最后一批交货的是黄纸,和线装书混在一起,大货小货一起进的昭阳。
商队的老板认得书局掌柜,露出见到熟人方才会展现的笑颜,喊道:“罗掌柜,不好意思,这批货晚了些。剑南道才修好没几日,我们这便快马加鞭地赶过来了。”
罗掌柜像是见到什么人间至宝,凑了过去,闻了闻那些整整齐齐摞在一起的线装书的纸墨味道,满意道:“还是陈老板靠谱,这批书没挨雨水浇,也没因南方的潮湿发霉。不愧是陈老板,就是有本事!”
运送书册,本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买卖,并不能收很多银钱。
陈老板若不是看在自家老爷子和罗掌柜的爹是故交,他是定不会接下这利润微薄的单子的。
罗掌柜添了二两银子,递给陈老板,“陈老板一路辛苦了,剑南道被毁可是大事,这批书运过来,竟然只晚了七日,陈老板的车队着实是不易。这二两银子,就当我请陈老板的人吃茶了。”
陈老板忙笑着推罗掌柜的手,黑红的脸上居然真的有了点不好意思,“哪里的道理,交货晚了,还领茶水赏钱的。罗掌柜太客气了,没有这样的道理。”
推托了一番,罗掌柜好说歹说地劝陈老板收下了银子,长出了一口气,道:“先给我送货吧。还是老地方,拉到西城去。”
陈老板应了声好,刚要招呼弟兄们套马,却见一直安静立在旁边看着二人动作的俊秀青年道了声:“且慢!”
打南边来的陈老板根本就不认识这样貌出众的青年,昭阳各户商家的掌柜们,他都混了个脸熟,其中并没有这号人物。
书局的罗掌柜却识得他,笑得虚伪,上前道:“原来是祁公子,敢问祁公子,今日也有货要运?既如此,不如先送祁公子的货吧,我不急的。”
陈老板见罗掌柜态度,隐隐约约猜到这青年是个人物,可他遍寻记忆,也不记得昭阳城内有个姓齐的掌柜。
祁风摇头,却是向着陈老板一抱拳,道:“见过陈老板,在下如意阁祁风。”
陈老板这才想起昭阳内新近声名鹊起的如意阁,那专和金光阁过不去的铺子里,确实有个叫祁风的掌柜的。
陈老板回礼,“祁掌柜,久仰久仰。”
“哪里哪里。初次见面,陈老板没见过祁某,祁某却是久闻剑南陈家的车队,向来是最快最稳妥的商队。不但将货物护得周全,还送抵及时,不是早到三日,便是早到五日。”
说着,祁风双手递与陈老板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里面有他包的二十两银子。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陈老板日后能多多关照下如意阁的进货。如意阁开张不久,便遇上了剑南道被毁,实属不易,陈老板也莫要推托,就当我们都讨个彩头了。”
祁风话说得漂亮,陈老板却是不敢接。
湖州剑南一带,流言已经四起,说昭阳如意阁的女掌柜,真实身份是云梦宗的九弟子。
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下第一宗——云梦宗。
有机会得见这样的人物,陈老板不上赶着巴结已是吃亏,还要收人家的彩头,实在是愚蠢。
陈老板这次是下了狠心推托了,好听话也说了一箩筐,就连“久仰威名”都连着说了好几遍,方才成功拒绝了祁风塞过来的荷包。
祁风见陈老板是铁了心不肯收,也不勉强他,朝着书局罗掌柜点头示意,“烦请陈老板先送罗掌柜的货吧,我们如意阁的倒是不急。”
邮驿的人也在外面收货记录,看到眼前这一幕,都是目瞪口呆,心道今日真是涨见识了,向来眼高于顶、同谁也不肯多说上一个字的陈老板,居然也会有这么客气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