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左臂处钻心地疼，细小的伤口越来越多，所幸使剑的右手还在无意识地见招拆招。
“哗啦”一声，一只虎妖的右爪划过他的衣襟下摆，只是一爪，便将下摆的衣裳撕烂，左腿处也传来新的痛楚。
“嘶”，江风启皱眉，拼命忍住，才没大喊出声。
他的眼前逐渐模糊一片，只能看到各式妖头的重叠，而他手中的剑，则是越发的沉，越发的钝。
恍惚间，他似乎见到了一抹红衣。
可很快的，他便疑心不过是自己的幻想，临死前的灵光一现。
十二月三十日在永安京，是一年之中最为严峻的年关，。
难道，他要死在这即将转入新年的一天吗？
他的意识越发黑沉，几乎要陷入群妖之中，被它们那一张张腥臭难闻的血盆大口吞没。
他忽然觉得很自责，不止为自己，还为除妖司随他一同出城迎战的同僚们。
他冲到最前，待他支撑不住，归西之后，群妖怕是会将除妖司全部吞噬。永安京暂时安全，可离永安京最近的城，便是下一个被血洗之地。
他还没和百里道别，他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和她讲，他还不想死…
江风启模模糊糊地想着，右手越发乏力，就在他再也握不住手中之剑，剑柄脱手落下的一瞬间，眼前一团红影忽然荡开。
江风启的意识仍是朦胧。
那团红影却厉害非常，快如卷风，只见几道金光闪过，他的面前便空了一片，而先前那些还张着口垂着涎的妖兽，倒了一地。
江风启忽然振奋了。
他冰凉的右手忽然一暖，有人将那柄早已砍钝的剑塞回了他的手中。
心止不住地跳，仿佛所有流逝的生命力都在一瞬间回流到了心脏。
江风启清醒了。
他看向眼前，眼睛蓦地睁大。
是百里相。
百里相清亮的双眸和他四目相对，他的眼中，全是她，百里亦然。
江风启苍白的面孔忽然有了点生机，可他还是不敢相信似的，缓缓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百里那光洁如玉的面庞。
入手温润有实感，不是梦。
百里相轻轻笑了笑，声音犹如梦呓：“不是梦。”
江风启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仿佛被一股暖流熨过，被莫名的感觉填满了。
“江风启，你得救了。”
百里相勾着他的腰，将他放在一具庞大的妖尸之上，随后凝神注视着后方的一众妖物，一次性甩出了数十只无形金光箭。
妖物应声倒地。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是百里相！我们得救了！”
百里的红衣过于惹眼，群情激奋的除妖司官役们顿时都注意到了她。
“杀啊！杀！我们有救了！”
百里相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儿，这个圈还未转完，弓张弦收，再次射出了数十道金光箭。
江风启仰头，几乎看呆了，不知此时是身在梦中，还是梦在眼前。
浓黑如墨的深夜，天边无月，甚至连一丝云彩都无的一片暗黑中，百里相的一双眼，却在熠熠生辉。
红裙仿佛盛放的红莲，金光箭见血封喉，一碰即倒。
待局势稍缓，百里相落了回来，站在江风启身侧，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风启低了头，声音很低：“我不想你担心。”
百里相沉默了很久，只是不时射出几支金光箭。良久，她道：“没带护身符出城是怕像上次一样，妖物会绕过你们进城？”
江风启点头。
百里相自语道：
“可是永安京内有江易寒，他一定会让伏魔司的人都用上护身符，所以妖物最后会绕过京城，转而去别的城池，比如玉城。玉城没有这么多道人可以抵抗妖物，最终一定会血流成河。”
江风启愣了下，道：“百里，谢谢你来救我。”
百里相不语，而是足尖点了下那妖物的头，再次跃出，同时射出了漫天金光箭。
与此同时，这处战场的全部妖物，也终于尽数毙命。
随着她的动作，一个暗紫色的小小荷包也从她的怀里掉落在地。
这件事很小，小到紧张战场上无人在意。
可暗处却有一双眼注意到了。
当众人撤离京城东南角，赶往下一个战事胶着之地时，有人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这人生了副俊美的样貌，一双桃花眼中尽是风流隽永，他抬头望了望方才被乌云遮住的明月，轻轻叹了口气。
他俯低身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那被血水和泥土脏污的荷包捡了起来，轻轻吹了吹，喃喃自语：“百里相，你就这么恨我吗？”
暗处又闪出一人，走了过来，低声道：“二殿下，我们不出手帮忙吗？”
江易寒伸出冷如月光的手，拼命用手指去擦拭那荷包上的污迹，道：“有百里相在，连除妖司都不用出手，遑论我们伏魔司了。”
廖英也叹了口气。
他近来其实是越发放肆了，可他看着这样的殿下，心中也跟着不是滋味。
殿下是何心思，他是清楚的。
可惜这世间没那么多的你情我愿。
江易寒再次抬头，望着天边那轮十二月三十清冷的月，道：“她用的是重明尾羽，大燕只有最后一只苟延残喘的重明鸟了。”
“是。”
“陆师兄前些日子和我说，那只重明鸟已然殁了。”
“是。”
“所以是，”江易寒回头，看着沉默寡言的廖英，道：“大燕最后的那只重明鸟，将尾羽传承给了她。”
“是。”
“如果我们想继续，她会挡我们的路吗？”
廖英不语，可江易寒仍在认真地看着他，一副定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的样子。
“廖英，你说我该拿她怎么办？”江易寒忽然惆怅，语气不胜哀伤，好像遇到了全天下最难解的难题。
廖英只是盯着地面，地上有一滩滩的污血，不知是人的，还是妖的。
那污血仍在汩汩地流着，是从妖物们的颈间冒出的。
江易寒见他不答，轻声笑了笑，“收妖丹吧。”
廖英如蒙大赦，朝着密林打了个手势，很快便有成队的穿了黑衣的伏魔司道人走了出来，手法熟练地从满地伏尸中收取妖丹。
月亮渐渐西行，是新的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