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徐徐飘落时,其实并不太冷。
直到京城被皑皑白雪点缀成一幅充满冬意的画作时,寒气才姗姗来迟,永安宫上下开始更换厚实的冬衣。
随着白雪而来的,是后宫筹备已久的万寿节庆典。
圣上降生在小雪时分,当时京中便有预言,说小皇子踏瑞雪而来,是人中龙凤之命。
果不其然,凌续出生后,顺天朝连着有了五个丰年。他一非嫡,二非长,但在一众皇子中最得先帝看重,十二岁便被立为储君,十七岁时迎娶了大将军府的嫡长女莫雪瞳为太子妃,十九岁时又娶了程尚书家的嫡长女程惜芙作侧妃,从此东宫便稳如泰山,再无其他皇子能够威胁到他的地位。
眨眼间,凌续已君临天下十五载,年近不惑。在他的励精图治下,国富民强。即使偶遇荒年天灾,也能及时治理妥当,民心安定,天下太平,恰恰应验了他出生时京中人所共知的那个预言。
可以说,今年的万寿节是久违的盛大。
昨晚,圣上在前廷的明恩殿设宴,款待各国使节和文武百官,后宫女眷无需出席,但今晚在龙翔宫办的家宴,却是非去不可了。
任轻欢头戴太子妃冠,身披粉色的敞衣,颈上一圈洁白柔软的兔毛,站在东宫正殿的窗边,边等待太子回来的同时,边安静赏着雪景。
冬日的天黑得早,但只要盯着暗夜够久了,还是能辨认出漫天雪雾花,如絮散落。
纵使她生于京中,对雪景不陌生,但每逢初雪降临时,还是会被这绝美的景色迷住。
雪是那样的静美恬然,好像能把人间所有的贪嗔痴恨爱恶欲,统统覆盖淹没,叫人心生平静。如果无人来扰,她能站在原地看一整晚的雪落。
小太监很快就来打破这一室寂静:「太子殿下驾到。」
任轻欢闻声收回视线,转身迎了过去,熟练地给凌承业行了个福礼:「妾身见过殿下」。她抬头,便见太子的肩头带着薄雪,怕是又在雪中奔波了好一会儿。她咬了咬唇,还是忍不住靠上前去,为他拍去身上的雪花。
今儿个是万寿节的正日,昨晚在国宴散席后,太子便领着一众皇弟,在癸昌宫彻夜祈福,求历代帝后庇佑圣上鸿福齐天,顺天朝永垂不朽。
如果凌承业是年幼的八皇子理传或九皇子道乐,那他在祈福后就能后回宫休息,直到傍晚再去龙翔宫赴家宴。可他是早已参政的储君,圣上勤政爱民,即使是万寿节也没免了早朝,他这个太子就算一夜未眠,清晨回东宫换身朝服,便又得赶赴朝会了。正事一件接一件的忙了一整天,直到日落后才有时间回来更衣梳洗。
如今还没出发去龙翔宫呢,他身上又披满了雪。
任轻欢瞧着凌承业眼角的倦意,语气愈发温柔:「殿下辛苦了。」
凌承业轻笑了笑,细细打量起眼前盛装打扮的女子。
这是任轻欢自大婚典礼以来,首次穿上太子妃的正服。姣好的的五官上薄薄地施了点脂粉,红润细致,衬得整张脸蛋更为粉嫩娇柔。
他的眉眼一弯,不顾四周站了一圈宫人,蓦地倾身在她唇边偷了个香,使任轻欢两颊通红,犹如元宵节高高挂起的红灯笼。
凌承业低笑了声,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把头抵在任轻欢的额上,懒洋洋的道:「欢儿,孤想吃你做的金银丝春卷。」
听着凌承业的嗓子都累得有点沙哑了,任轻欢伸手环住他的腰身,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殿下还想吃什么?今晚散席后,妾身就立刻回来准备」。
「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凌承业顺势把脸藏进她的发鬓间,嗅闻着她身上淡淡淡的香气。都入冬了,她身上还带着春天的花香,嗯,是那么的甜。
见两位主子旁若无人的耳鬓厮磨,宫人极有默契的压低了头,不敢直视。
唯独是领头的福全和李嬷嬷,两人频频交换眼神,暗中较着劲,看是谁要上前去做那没眼色,胆敢打扰主子的家伙。
几番较量之后,福全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前踏一步,万分恭敬的道:「殿下、太子妃,时辰快到了。」
凌承业在任轻欢的发间皱起了眉,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她身上的花香纳入体内。在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他松开了怀中人,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又伸手帮她把额边垂落的发丝撩回耳后。
在步出正殿时,人又变回平日那个冷静自持、无坚不摧的东宫太子。
任轻欢紧随其后,瞧着凌承业坐上了铜辇,没有被风雪吹着了,才在采风采露的搀扶下登上自个儿的铜辇,跟在他后头前往龙翔宫。
寒风凛冽,人在休息不足时最是容易着凉。她事先叮嘱了李嬷嬷,务必在太子的铜辇中多放两个小炉,再在窗边挂上挡风的厚毯,别让人受寒了。
这是大婚以来她首次前往龙翔宫,在大婚典礼之后,她就没有再拜见过圣上。
宫中规矩严格,每个人都会按照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前往特定的地方。纵然是后宫妃嫔也不能任意面圣,更何况她只是天子的儿媳?
这次万寿庆典,或者该说这一整年,别具意义。
眼下已经成年的皇子就只有凌承业和凌祈原两位,因为之前三年在为先太后守孝,不单是后宫三年一届的选秀环节被搁置了,连皇子选妃一事也推迟了,一切事宜直到今年才逐渐恢复正常。
直到目前为止,圣上就她这么一个新娶的儿媳,连半个皇孙或皇孙女都没有。
当年,圣上在东宫迎娶静德娘娘为太子妃时,年方十七。凌承业出生时,圣上年二十。而凌承业今年早满二十,大婚年龄足足比圣上晚了三年。
虽然成亲至今尚未满半年,但任轻欢知道前廷和后宫,人人都紧盯着她的肚皮。若她在一年内还未有好消息传出,那么奏请东宫册立侧妃的折子,便会堆满御书房的桌案。
除此以外,众人最关心的便属二皇子选妃之事。联姻为盟,程家和她姨母,不可能放弃这个能为凌祈原争取更多支持的方法。
只要圣上一赐婚,按照惯例就会同时给凌祈原封王,那新任的二皇子妃便会顺理成章的成为王妃。除了后宫娘娘和太子妃外,天底下最尊贵的妇人,便属这王妃。
而满京权贵,尽是人精。每天到贵和宫请安时,各宫娘娘总会寻机在程贵妃面前提起娘家的姑娘,谁秀美有才,谁大方得体,能担得起二皇子妃的大任......
在这个永安宫,永远有人在筹谋着什么。
无论如何,为巩固东宫的势力,凌承业也需要尽快生下子嗣。故此,他几乎天天宿在西殿,与她同床共枕。
两人之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竟像是拉近了许多。
相较于床榻之间的情事,叫人更易沉溺的是他那些不经意的亲昵的举动,像拍拍她的头、拉拉她的手,又或是突然俯下身来与她额贴额。
自那次吃火锅他发火以后,太子就没再对她说过半句重话。
任轻欢渐渐明白,只要太子愿意,他便能做到极致温柔。
而她......外面的天气虽冷,雪花天天纷飞,她的心却是柔软且温暖的。
或许,凌承业正盼着她的肚子能早点传来好消息。任轻欢自己却暗暗祈求,这孩子若是能来得晚些,再晚一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