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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徽是从进入沪城那日起开始确认,自己可以融入到这个时代。

民国八年,初见沪城纸醉金迷,豪强林立。

民国九年,自己已然入局为主,冷眼看风云。

从与易舷成为盟友的那一刻起,锦徽不单单是一个名字,还是在沪城突起的异军。

世人瞧她是安于家事的易太太,但易舷清楚,锦徽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易舷入局,他不会参与到锦徽与唐芸之间的交易,他要做的是帮锦徽打通一条路。既然锦徽要与外强争夺二三,他就要帮锦徽争得一二。

于是,他动了不能见光的手段。

唐芸还在住院,她手下的周主任在金台女高内部提议更换校长意见,企图取代唐芸。远山十郎信心满满准备兵不血刃吞并金台女高,不料覃军在这个时候插手。

杜隽旗下有一位能征善战的将领,他的妻子于三日前意外死于白崇高中。

经过调查证实,女人的死亡来自于这位将领和他的情人合谋杀害。情人制造出与死者为好姐妹的假象,两人通过情人丈夫在白崇高中便宜参加学校公开活动,活动过半死者从三楼阳台坠落,救治不成。

好一出丈夫合伙情人杀害发妻的戏码。涉及到覃军主将、德国人和白崇高中,这等错综复杂的桃花新闻很快成为沪城新的热闹,压都压不下去。

杜隽没打算压住消息,犯案的是他手下的大将没错,可是这位将领心在老帅,不是他杜隽亲信。

秦煜问过杜隽如何处理。

杜隽挥一挥手:“死的是我母亲挚友,该查查该办办,不能让无辜的人白死,不能让母亲寒心。”

于是秦煜亲自带兵到白崇高中调查。白崇高中正逢上课日,军人手法粗鲁搅得学校不安宁。后来听说这位学校理事自觉丢了脸面,性情大变,怒气之下生出不轨心思,意图玷污女学生。幸得被同学发现,及时相救报了警。

好,警察厅也到位了。

一个即将合并女高的学校竟然出现外籍教师强迫女学生的事件,无论是普通民众还是教育界都对白崇高中保持强烈的谴责态度。

短短几日,桃色新闻和校方丑闻一并而来,这才是真正的大戏。

远山十郎焦头烂额,一面处理学校的风波一面要应对罗尔,被罗尔几番强压之下,远山十郎来了脾气当着罗尔的面直接开骂:“是你们的人不轨在先,我是在收拾你们的烂摊子,你们没有资格指责我!”

说罢远山十郎摔桌而去。

当场秦煜也在,他翘着二郎腿听他们吵来吵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现在终于到发言的机会:“罗尔先生,现在你得把人交给我。”

证据确凿,凶手承认。

不能因为情妇是德国人就能逃脱制裁。

罗尔并不愿意,要求将案件转移到警察厅。

秦煜更不愿意,这是覃军内部事宜轮不到他个外国人插手。

两方初步不让的结果是持续僵持。

这个时候最适合趁虚而入,趁虚而入的主角正是锦徽。

锦徽与唐芸谈了很久,从白天到晚上终于达成捐赠协定。

“现在就差如何说服远山十郎和罗尔了。”锦徽的心放了一半,终于能够喘口气。

刚入夜色,医院楼下的汽车车灯已亮起。

易舷坐在车里,一边看手上的财经报纸一边在等锦徽。

唐芸收回目光问锦徽:“易先生决定帮你?”

锦徽在吃病房里的水果,摇头说:“没有啊。”

“他送你来医院,现在还在等你。不是支持你吗?”

锦徽笑着摆手:“是我们今天晚上有约会。”

旭华饭店的新菜式很合易舷胃口,他们决定今天还去吃。

唐芸感叹:“您与易先生很恩爱。”

锦徽吃苹果的嘴巴一顿,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这句话而是说:“唐校长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唐芸疑惑。

锦徽说:“我与您谈事时,您一直在问与我先生相关的问题。唐校长是觉得,捐赠金台女高的事是我的先生在出力?”

“我只是认为您能选择金台,一定有易先生的考量。”

“与他无关。我的所有举动都是我一人行事,他没有反对是因为他尊重我,而不是以投资者的眼光去认定金台女高。”

“没有易先生走动?”唐芸急了,“合并学校只是表面,真正的争夺是沪城教育界的话语权。若是没有易先生帮忙,我们还是举步维艰。”

唐芸立刻拿出刚才的协议,忙说:“现在还可以更改。”

锦徽叫停她:“唐校长。我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强,但也没有那么弱。有了我先生,我是可以事半功倍,但是没有他我就不能做事了吗?”

“您也说这是一场争夺战,我没有资格拉我的丈夫趟这趟浑水,他更没有必要因为金台女高,放弃与德、日经营多年的友好关系。”锦徽劝告唐芸,“唐校长,是您应该认清现实,能帮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唐芸醍醐灌顶,是她看低了锦徽,瞬间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不齿。不过她还在担心,白崇高中那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锦徽其实也在苦闷这事,不过与苦闷相比她更觉得覃军在这个时候掺和进来实在是太巧了。

夜晚的旭华饭店金碧辉煌,来往客人要比白日多得多。

易舷有预约,是二楼一个可以俯瞰沪城繁华夜景的绝佳位置。他与锦徽对面而坐,服务员送上精致的菜肴,其中有一份是锦徽爱喝的排骨藕汤。

锦徽浅尝一口,是她喜欢的老味道。

旭华饭店的厨子当真是沪城厨艺界的翘楚了。

锦徽问他:“我们的百货商店楼上不能开一家餐厅吗?”

她看到别家百货商店顶楼不仅有餐厅还能跳舞喝酒,她有点羡慕。

“可以。”易舷说。

“真的可以?”

“当然。商店后面还有大块空地,扩建之后可以开个餐厅试试。”

锦徽蔫了:“啊?要扩建啊,得需要多少钱啊。”

是力不从心的感叹不是疑问。

锦徽这次捐赠金台女高是放血了,不是器材不是课本是真金白银往学校里送。

孙明黎帮她算账,这笔现金拿出去,锦徽手上可以挪动的钱款没剩多少了。

锦徽头上的珍珠夹松了,易舷伸手帮她重新夹好。他不满足还轻轻揉了揉锦徽沮丧的小脑袋:“不用着急,先让百货商店多赚点,你会拥有餐厅的。”

被安慰的锦徽心情好受了一点,又开始大言不惭的说:“我还有地皮,我去别的地方开。”

易舷说回手故作夸张的感叹:“我终于理解为什么人人都想娶你了。我现在也很想被你养着,做个闲散大少。”

锦徽拿着刀叉在手里玩,跟着故作夸张感叹:“我终于理解为什么沪城的女人都想嫁人了。”

易舷洗耳恭听。

“明明可以依仗富婆,偏偏要自己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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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锦徽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

远山十郎察觉到唐芸与锦徽之间的联系,用了一套山路十八弯般的渠道终于成功约见锦徽。那几天锦徽忙着和丁叔整理花园,直接将约见的地点定在易公馆的花园里。

没错就是易公馆尘土飞扬的花园里。

秋日已到,夏花枯萎秋花绽放,残花的干枯根茎需要手工整理才不能碰到开的正盛的秋花。

远山十郎对锦徽定的地点很有意见,他们是第一次见面,锦徽明显是不尊重他。正要发难时,锦徽却说:“允谋喜欢在花园见贵客,一边谈天一边看风景,今日终于让我抓住机会了。”

得,把易舷搬出来了,远山十郎纵然再有意苛责锦徽也得闭上嘴。

锦徽又道:“我在沪城没什么朋友,你还是第一个主动来我家找我的人。”

得,地位上升到这个程度,远山十郎更没有理由对锦徽冷脸相对。

叶枝送来咖啡,锦徽请他喝:“这是我煮的咖啡,你可以尝尝。允谋很喜欢我煮的咖啡。”

咖啡被精美的瓷杯盛着,远山十郎摸杯上纹路,即便他不懂中国瓷器也能摸出是上等材质。

好吧,自己还是被盛情款待的。

远山十郎喝一口,身心顿时如雷劈呆滞不动。

不,他要收回上一个被盛情款待的想法。

他硬生生咽下一口颇有质疑地问:“易舷很喜欢你煮的咖啡?”

“对啊。”锦徽回答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不好喝?”

“别有一番风味。”远山十郎放下杯子,不准备再碰了。

锦徽不与远山十郎浪费时间直接开口:“远山先生是与我谈对金台女高捐赠的事?”

远山十郎从易舷那听说锦徽是位爽朗之人,从不拐弯抹角,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锦徽坦诚,他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我来是想与易太太分析你所处的局势。”

“又是局势。”锦徽轻笑,“你们男人就喜欢说局势,好像世界局势离开你们得分崩离析一样。”

太不客气了。

远山十郎又觉自己从易舷那听说的情报有误,他的太太可不是随和开朗的女儿家,怎么说话都是刺呢。好在他什么刺耳的话都听过,还能忍。

“罗尔已经知道你要捐助金台女高,相信在你捐助的过程中已经感觉到了麻烦。”

远山十郎提到的是前天锦徽名下资产被查的事情。

发通银行有德意志股东,受罗尔指使调查了锦徽名下资产。旁人都知道富贵格格的资产巨大,不过具体有多少还是不为人知,哪怕是易舷即便是生出过几分好奇也没有调查过。

锦徽被查的事情是易舸先发现的。

易舸是发通银行的股东之一,那会正在发通银行与钟肃声会面。他听闻德意志股东的所作所为当即冷脸,敲着轮椅的扶手让钟肃声和德意志股东给个说法。

私自调查客户资产肯定是没有说法的。

易舸当时联系律师要和德意志方进行交谈,是易舷和锦徽到场后劝说住了易舸,这件事才没有闹到明面上。

事后罗尔的助理亲自给锦徽道歉,锦徽拒绝接受。她要的是罗尔亲自道歉和补偿,不是他的助理一句“误会”就能解决的。

“他不是没查到吗?”锦徽淡淡说。

远山十郎说:“不是没查到,是不敢再往下查了。”

“哦?”

“据我所知,罗尔查到你名下的海外资产流通时就不敢再往下查了,他在害怕。”

“害怕我?”

“是。”

“我只是个弱女子,有什么可怕的。”

“因为福郡王府在宣统年有过大动作。”

远山十郎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开锦徽最为不齿的一段过往。这段视为耻辱的过往不仅影响锦徽的今朝,也影响了载和、载凡的选择,甚至让母亲跪在父亲坟前骂自己辜负父亲心血。

很少有人知道这段历史,极少有人真正揭开锦徽心中最深的伤疤。

锦徽狠咬自己的唇内肉,直到感觉到口腔的血腥味才缓缓松开。她没有露怯,还是如刚才一样云淡风轻。

“远山先生是想提醒我什么?”

远山十郎叹气:“我倒是想提醒易太太,可惜我没有资格接触到易太太过往的故事。不过我好奇,易舷知道吗?”

拿她的丈夫做威胁是吗?

白崇理事长与白崇校长一样,都是用奸计的卑鄙无耻之徒。

锦徽笑说:“既然罗尔知道我曾经做过什么,他还敢阻止我吗?”

“未知才是最恐怖的。罗尔要给易太太让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得让。”

“既然要让路,你不必过来了。”

远山十郎摆手:“我如果只是来做声明,那岂不是白来了?”

锦徽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远山十郎轻咳一声道:“我想与你商量一下。你呢,想怎么捐助金台女高就怎么捐助金台女高。如果手上有闲钱的话,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白崇啊?”

锦徽一口茶差点咳进嗓子眼。

刚才还软硬兼施步步下套,现在露出一副贪得无厌的嘴脸装作乞讨样给谁看呢!

“不愧是白崇的理事长。”锦徽咬牙说。

远山十郎无奈道:“我不能和钱过不去啊。罗尔是大使,我一个小小的理事长怎么能和相提并论。他想扩展德意志在沪的教育版图,我们不得不同意合作。现在我们理事会的德意志理事犯错被覃军控制,多出一个位置可以给到易太太你。白崇高中理事会还没有中国人呢。”

好大的诱惑啊,这可把在白崇高中的发言权给到锦徽面前了。远山十郎十分自信,想必锦徽一定会同意。可是听到锦徽不痛不痒的“哦”了一声,远山十郎所有的幻想突然听到破裂的声音。

“我不打算投资教育界。”锦徽说。

远山十郎没听清:“什么?”

锦徽不介意自己重复一遍:“我和我的丈夫都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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