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最大的大烟馆在昨晚发生火灾,大火烧了一夜,葬身火海的遇难者高达百人,其中有三位沪城商会的成员。半个金玉堂化为灰烬,涉及到巨大的财产损失。更为棘手的是,遇难者包括一行从德意志来沪城支援加勒机械厂的技术人员。
易舷作为商会会长,有责任为遇难者会员家属和会员损失与相关人员沟通,罗尔同样需要易舷的帮助。
杭瑾参与昨晚的救援一直到天明,半个小时前才从抢救室下来,获得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易舸现在在宏鑫公司,杭瑾先回到泰华园拿易舸的换洗衣物,又马上来易公馆通知易舷和锦徽,没想到易公馆的门口早就站满了人。
“大家是怎么知道今天易舷回来的?”锦徽问。
杭瑾不知道,她知道易舷和锦徽回来,是易舷昨天给易舸通了电话。至于其他人,她也不清楚。
“我来是通知火灾伤情消息的,不知道你的工人有没有在其中遇难。”叶枝接易公馆仆人送过来的咖啡。
锦徽摇头:“这段时间工厂都是晚上做工,没人有时间去。”
“怎么好端端的选在晚上做工?”
提到这事锦徽就头疼。
她请来的日本技术人员教完工人如何操作后直接回国了。她在匆忙去弘城之前,正在解决工人在操作中碰到的难题。那时候时间紧,锦徽无奈,只能通过罗尔找到加勒机械厂的德意志技术人员帮忙。
人家技术好水平高,非常傲气。表示白天他们忙没时间,锦徽只得出高价请他们抽出一点点晚上的时间来教自己的工人。所以这段时间的沪城机械厂为了配合德意志方面的专家,都在晚上做工。
现在看,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杭瑾不能在这久留,打包一杯咖啡继续回医院奋战。
锦徽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拨通上江理美的电话。
上江理美那边闹哄哄的,锦徽问怎么了,她简单的说自己的日本顾问在金玉堂遇难了,这会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没等锦徽说话,上江理美说:“技术专家后天到沪城,你不用急。我这边有事,先挂了。”
锦徽放下电话叫叶枝一起出门,她们到沪中机械厂查看情况。
整个沪城因为大火惨案乱了套,郊外的机械厂倒是十分安静。现在机械厂处于关门状态,工人还没开工。锦徽让叶枝通知下去,调整时间回到正常的白日开工时间。
从机械厂回到易公馆,锦徽让厨娘准备今天的晚饭,她要拿去沪城商会。这种紧急的情况下,让易舷抽时间回来吃饭有些不妥,锦徽准备去陪他吃。
饭菜做好了,没有锦徽要的红烧肉,都是易舷喜欢吃的菜系。
食盒打包好,锦徽没用叶枝陪,让她好好休息,明天调度机械厂的安排,叶枝可是最重要的。锦徽由丁叔陪着去沪城商会。
刚到商会门口,别说是里面了,外面都吵得不可开交。
在场的所有人中,不是遇难者的家属就是遇难者员工的老板。等警察厅宣布火灾结果是一方面,等着企业发放死亡抚恤金是另一方面。
锦徽看到门口正在组织现场秩序的孙明黎,她走过去问他:“宏鑫公司怎么样?”
孙明黎请锦徽到一边说话:“暂时没有公司的伤亡通知,公司有纪律,不允许员工大烟馆那种地方。易舸先生正在处理公司的事。”
锦徽的心放了下来。
大厅和走廊里也是一片喧嚣。
丁叔在前面开路,锦徽走在他身后,可算是到了易舷的办公室门前。
秘书听命令,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
锦徽听到门里有大喊大叫的声音传来,没有强行进入被带到隔壁会客间。会客间现在都是人,有等着新闻的记者,也有等消息的老板们。锦徽不方便进去,去到了易舷的休息室。
商会的休息室远不如宏鑫公司的大,一张单人床一个小桌子便占用了全部空间。
房间的空气很好闻,是清新淡雅的花香味,锦徽仔细嗅了嗅,觉得和自己的肥皂香味差不多。
她坐在易舷的床上,窗外是傍晚霞光,墙的另一边有断断续续但听不清楚吵闹音。
锦徽打了一个哈欠,一路上颠簸到家,又是一顿折腾,她本就虚弱的身子骨已经开始乏累。她躺在易舷的床上,伴随着好闻的味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没了,隔壁的声响也慢慢小了许多。
锦徽翻身发觉身子有些沉沉的,她睁开眼睛先看到身上的一个薄薄的毯子,再一眼看见坐在床上背对她的易舷。
易舷在吃东西,即便累得直不起腰,他吃东西时还是慢条斯理,细嚼慢咽。
“醒了?”易舷没有回头看。
“你的后脑勺是长了眼睛吗?”锦徽嘻嘻笑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坐在易舷的身边。看到食盒里的菜快被易舷吃完了,她娇嗔道:“还有我的份呢。”
“饭菜凉了,我订了新的一会送来。”
“凉了你还吃?你怎么不吃新的?”
“易太太拿来的都是我喜欢吃的,饭店没有这些。”易舷饿到前胸贴后背,不仅吃完两人份的饭,连汤都喝得干净。
“你这会长当的,像个管孩子老妈子。”锦徽庆幸,“谢天谢地,宏鑫和机械厂都没事。”
“火灾不是意外。”
“猜到了。那么大的火瞬间燃起,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警察厅的人手不够,请了杜隽插手。”
锦徽抱怨:“警察厅怎么天天人手不够!”
“人手不够是假的,他们是怕在规定时间不能破案,让杜隽兜底。”易舷吃饱饭,直接往后一躺,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杜少帅不傻,只派了手下军官和兵配合警察厅办事,全凭胡厅长调遣。”
“晚成哥哥看着吊儿郎当,其实心里有数。表哥说,近半年晚成哥哥的状态不对劲,也不知怎么了。”
“不管怎么样,他是覃军少帅,再不对劲他也会自己调整过来。”
“那倒是。”
锦徽坐在易舷旁边。床很小,易舷一个庞然大物一躺几乎占了整张床。锦徽坐不开,房间里没有其他可以坐的地方,索性身子往墙上一靠,双腿一伸直接搭在易舷的两条腿上。
易舷笑了笑,帮她把裙子向下拉了一下,任她为所欲为。
“我一会让人送你回家。”
锦徽不麻烦他:“我有丁叔呢。”
“丁叔早就回去了。”
“啊?”
易舷逗她:“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多久?”锦徽没了底气。
“三个小时,天早黑了。”
锦徽爬到窗口,外面不仅天黑了,门口的人都没有了,只有一排排路灯露着微弱的光。
易舷说:“丁叔以为你要留在这,就先回去了。”
锦徽窝在角落沮丧,小脾气一耍:“我不回去了。”
易舷含笑:“要住在这?”
“不行吗?”锦徽恶狠狠地瞪易舷,奈何小猫咪没有杀伤力,全是可爱。
易舷挪了个位置紧贴墙壁,拍了拍旁边不足一个人位置的空处,嘴角还在弯:“这里你睡得下?”
锦徽轻咳一声,躲避易舷投过来的目光,喃喃道:“挤挤也行。”
易舷的耳朵多灵敏啊,一下子就抓到锦徽的的呢喃音,又拍了拍空位,这次不笑了,非常严肃地的说:“这里可放不下你做隔挡的枕头。”
锦徽被调笑了。
她拿起旁边的薄毯甩在易舷的身上,怒道:“你出去睡沙发!”
“我有床为什么睡沙发?”
“我……我……那……那我去睡沙发总行了吧……”锦徽涨红了脸,哼了易舷一声往外爬。
易舷起身揽住锦徽,锦徽要挣开他,易舷在她的身后用力不让她逃跑。他下巴抵在锦徽的肩头上,在她耳边念她的名字:“徽儿。”
锦徽不动了。
易舷没再逗她也没那么严肃,态度比以前还要柔和几分:“听话,回去休息。”
他很累,很想快点结束这场糟糕的意外。一想到锦徽在隔壁,他很容易没有心思。天知道,他有多想回家与锦徽互道晚安,好好地睡一觉。
“嗯。”
锦徽不坚持了。
二十分钟后,易舷看她吃完旭华饭店送来饭菜,让孙明黎送锦徽回了家。
已经睡了一觉的锦徽睡不着了,睁眼数着摇摆的钟声终于等到有日光。
她迅速起身,换上衣服,静悄悄地离开易公馆。
上一次是佟云争,这一次她要去见易舷。
她发现自己添了一个新毛病,没有易舷在侧,她好像不会睡觉了。
孙明黎彻夜不眠,走到门口抽烟。恍惚看见门口街道停了一辆黄包车,锦徽从黄包车上下来。
他怀疑自己昨晚没睡觉出现幻觉,当一袋热腾腾的包子落入他手心时,热乎的早餐告诉他,他没做梦。
“这是孙助理的,你先吃着。”锦徽不知道孙明黎在自我怀疑,经过他直接往楼上走。
孙明黎后知后觉地追上锦徽,挡在她面前:“太太。”
锦徽站在下一个台阶上,抬头看顶着鸡窝头的孙明黎,明媚一笑:“怎么了?”
“先生还在忙,不让人进。”
锦徽的明媚消失了:“我也不行吗?”
“先生正在见金玉堂的人,太太不适合。”
锦徽恨大烟,她肯定不会和金玉堂的人同一个屋檐下。她恢复微笑:“我去休息室等他。”
“好。先生结束会议,我会通知他您来了。”
“辛苦了,孙助理。”
“谢谢太太关心。”孙明黎不再拦锦徽,任她去休息室。
还是这间狭窄的休息室。
锦徽往床上一趴,上面竟然有温度,看来易舷在这睡过了。她下床吃了个包子垫垫肚子,脱掉鞋子,整个人很舒服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初秋之晨,阳光穿透云层,射下几缕晨光,有一缕照在锦徽的脸上,眼底是睫毛的阴影。她不耐烦地动了动,很快,这缕阳光被窗帘遮住。锦徽翻身撞到了一个坚硬的胸膛,她没有睁眼,全靠气味确认身边的人是谁。
昨天只有在这间屋子睡了三个小时,锦徽的状况不比易舷好到哪里去。她的眼皮很沉,双手搂住身前的人,像是平日里搂住那个厚实的枕头。
“我再睡会儿。”锦徽哼唧了几声。
此刻的易舷顺势回手将锦徽拥在怀里,反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睡梦之间浅浅“嗯”了一声。
没有人打扰休息室里黏人的小夫妻。
一个小时后一声大叫从门里传出来,吓到了正经过门口的孙明黎。
此时走廊异常安静,商会的会员、客户和工作人员全都看向孙明黎。孙明黎动了动衣领上的领带,微笑面对所有人,笑脸下是冰冷的威胁:“大家不忙吗?”
所有人迅速继续各干各的。
孙明黎保持微笑,经过休息室门口。
锦徽被按在墙上,刚刚大叫出声的嘴被易舷捂住。她的惊恐还没恢复平静,却也知道刚才失态,应该是惹出了笑话。
“嘘,别叫。”易舷的脸色不好,显然并没有休息好。
锦徽点头。
易舷松开手,直接倒下,身子占了整张床。
锦徽大喘气,不敢声张,抬脚蹬了一下易舷的腿,特别难为情地的说:“你怎么能……怎么能……”
“抱你睡觉?”易舷接上锦徽不好意思说的话。
锦徽撅嘴娇滴滴地“嗯”了一声。
易舷头疼,手背搭在额头上,闭眼说:“易太太。我们穿着睡衣同床共枕两年多,都不见你这么大反应。现在我们穿着完整的衣服,只是抱着睡了一会儿,应该不算逾距吧。”
“怎么不算?”锦徽的声音又大了,她看到易舷失声笑了一下,立刻降低声音给易舷讲道理,“以前我们之间是有距离的。刚才我们……我们……”
“紧贴着。”易舷给锦徽补充。
“对,紧贴着。”锦徽拿来就用,“这是亲密关系的动作,不是我们之间该有的举动。”
“亲密动作?”易舷睁开眼睛看清要与自己划清距离的锦徽,气到发笑,“易太太觉得什么是亲密动作?”
“啊?”锦徽被问得懵了。
易舷给她细数他们之间的亲密动作:“我们牵手,我们拥抱,我们贴身跳舞,你吃我喂过的零食,我喝你喝过的咖啡,你生病了要我哄着才行,我做噩梦你要……”
“够了!”锦徽叫停易舷羞红脸,“这……这不是夫妻……夫妻正常行为嘛……我看姨母和姨父就是……就是这样的。”
锦徽哪有什么男女经验,都是学别人的。
“我们就是夫妻。”
“是盟友,坚定的合作伙伴。你说的那些都是表面动作,不算的。”
易舷眸中的光晦暗不明,他坐起来紧盯锦徽:“那你觉得什么是夫妻的亲密动作?”
“我……”锦徽答不出来,易舷的压迫感太强了,迫使她躲避他的视线。
易舷给她举例:“亲吻,肌肤之亲,或是更近一步……”
“易允谋。”锦徽叫停他,娇气道:“你别这样……”
屋子狭窄,锦徽坐在床的角落,前面有易舷的长腿挡着,她无处可躲。
易舷深吸一口气,真是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他重新躺下闭上眼睛:“我要再睡一会。”
“我去给你再买份早餐。”锦徽抓住机会爬过易舷的腿下床。
易舷说:“我一会儿有一个很重要的客户。”
锦徽找鞋找不到,急得话都磕巴了:“我……我再买杯……咖啡……”
“是佟云争。”
锦徽的动作停了,没有鞋的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易舷没有听到锦徽弄出的杂音,他也不睁眼看她,继续说:“你要是感兴趣,可以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