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仙师把那些孩子带到二楼的那间屋子里后,不让我们进去。我们不知道这些孩子是怎么死的。他们每次来的时候会让我们去城门口等着,待到日出之后,我们才能回来。我们也曾试图打开门,看看里面孩子的情况,可是那层门明明就没锁我们却推不开。”领头男子旁边跪着的一个男子低声道。
墨殇几人心中五味杂陈。对那些枉死的孩子们来说,他们更多的是感觉到惭愧无力。那些孩子的心脏被掏,精血被抽走,他们的魂灵残缺,根本无法轮回。
墨殇本想将破门看到的光景告诉这些男人,可是话刚到嘴边还是被咽了下去。
领头男子道:“那些修士一开始隔几天就会来,后来隔上个把月会来一次。”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样貌,或者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很特别的东西?”墨媱问。
“他们来的时候都蒙着面,我们没有看到他们的样子。不过有一次,我们提前了半柱香的时间回去,见到有一个男子惊恐的从那阁楼里跑了出来,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我们跑上前,想去询问。可我们还未撵上那人,就看见那仙师从袖中飞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打到那名男子的身上。之后那男子瞬间变成了一具干尸!”领头男子说着,眼中满是惊恐。
“噬魂针?”
“我们有一次偷偷的跟在这些人身后,想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们跟着那些人进了少咸后,看到他们进了的一座寺庙。”
“那寺庙可有名字?”墨殇问。
“这点很奇怪,明明我们离远看的时候看到那寺庙上面有一块牌匾。可当我们走近看时,却发现那块牌匾已经消失不见了。然后寺庙门口凭空升起了一道罩子。我们进不去,所以只能返了回来。”那名男子回答道。
罩子?寺庙怎么会有罩子?
“墨殇,那孩子……”初颜右手微颤地抬起,指着墨殇的身后。
墨殇转身,只见一个白瑜清身上的伤突然间全部消失,那孩子面若剥了壳的鸡蛋,露着小虎牙,仰着头,左手扶着椅子的把手,踮起脚尖,右手在努力的够着墨殇的脸。
这反真的现象出现就说明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这孩子就会魂飞魄散。
墨殇从椅子上站起,半跪在白瑜清的面前。
“找到你娘了,是吗?”墨殇蹲下身,抓着白瑜清的手,柔声问。
白瑜清点了点头,恭恭敬敬的向墨殇几人鞠了一躬“谢谢你们来到这里,找到了我娘和所有人。”
这孩子的一句谢众人听上去实是不敢接受。他们是找到了这些人,可他们却没有办法让他们复生,或是让他们重入轮回。
“之后的路还会更艰难,或许……”墨殇的眼中有些湿润,他想告诉这孩子如果想要轻松些,做个依附于其他活人的恶灵也没什么关系,起码会比现在这样轻松。可是,最终这个建议还是被墨殇咽了下去。
白瑜清笑道:“哥哥,你不要担心,这里是我的家,我娘的灵魂还在这里,我和娘在一起会很开心。”
墨殇笑着点了点头。
“姐姐,这个给你。”白瑜清蹲在初颜面前,将一个小布包放到初颜的手心。
那布包由几片零碎的麻布缝接而成,针脚粗糙,布面已经泛毛,并非什么稀罕之物,完全就是那种扔在地上也不会有人去捡拾的物件。
初颜问:“这是?”
白瑜清道:“姐姐一路都在照顾我,我没什么可送的,这布包是婆婆送给我,让我贴身带着的,我怕是也用不上了,就送给姐姐。”
初颜摇了摇那布包,里面沙沙作响。他问:“我可以打开吗?”
白瑜清点了点头。
初颜打开,只见里面放了一把黄豆。
“婆婆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问我有没有名字,我害怕,就骗婆婆说没有。婆婆就一直叫我小豆子……婆婆说一个土气点的名字好养活。婆婆说,有豆子,我就不会挨饿。如今,这个小包我送给姐姐,有了它,姐姐一定会每天都吃的饱饱的。”
初颜看着手中,只觉得那个麻布包有千斤重。
“这个你拿着,姐姐在我身边,不过饿肚子。”墨殇将麻布包塞回白瑜清手心,他道“你拿着它,婆婆才能找到你。如果有机会,拿着这个,姐姐她也能靠着它认出你。”
白瑜清将麻布包很庄重的握在手心。他转头看了眼一旁司马聿清,嘴张了张,似是想说些什么,可突然间,身后的阁楼内传来了阵阵啸叫,女子们身体内的怨灵和正体怨灵瞬间一同飞出,啸叫着化成无数把利剑,逆空而上,将浊夜掏空。
司马聿清愣了半晌问:“他们是在做什么?”
“献灵……”墨殇的脸上死一般沉重“还没投胎转世的灵魂自愿将自己的灵魂献祭给其他灵魂,让其他灵魂获得重生。自己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不知从何而来的心痛。
怨灵们冲进孩童尸体所在的房间,在那些孩子身边旋转,他们的灵魂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相反,那些孩子们身上的伤口正迅速愈合,破碎的魂灵越来越完整,越来越清晰。
白瑜清不是很明白墨殇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牵了牵初颜的手。
“我之前听婆婆说过,人死之后会见到一个婆婆。喝了那个婆婆的水,就会忘了所有痛苦,忘了所有自己认识的人。”白瑜清的小手紧紧的握住初颜的手,似是想要让对方感到自己的郑重。他道“姐姐你放心,我不会喝那个水,我一定会再来找姐姐,我会来报恩!”
“顺着光亮的地方走,你娘、婆婆、村里的人都在那里等你。” 初颜拍了拍眼前那孩子的脑袋,轻声道“下一次,不要活的这么苦了,好吗?”
那孩子露着一嘴没长齐的小牙,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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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着出城找个地方休息,毕竟这城里阴气重。可谁知刚从拂艳阁出来,本来停下的鹅毛大雪突然飘了起来,硬生生的将墨殇几人堵在了城里。
没办法,四人只好在拂艳阁旁边找了一户农家歇下。
初颜睡不着。她想不通那些蒙面人为何要屠杀这龙首城的妇女和孩子?那些被选走的男人们又去了哪里?那些蒙面人抽干那些孩子的精血,掏取那些孩子的心脏,到底是在完成什么仪式?这些所有的问题都发生在那乾莱之战后,这些又是否与十年前的乾莱之战有关?
初颜越想睡越头疼,最后索性踢开了被子,坐起身。
墨媱身子没动,小声问:“不困吗?”
初颜答道:“睡不着。”
墨媱道:“是对今天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初颜道:“也说不上是耿耿于怀,只是觉得这些人死的冤枉,最后献灵又让人惋惜罢了。”
墨媱轻吸了一口寒气,转过身。眼神中凝结出了一缕不易察觉的哀痛。她的表情略显复杂,一双满是寒雾的眼睛,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没什么可惋惜的!他们那么做不过是希望别人能替他们好好活着,好好守着这个天下罢了!”
初颜还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和墨媱平静的说话。之前墨媱总把头发高高盘起,外面又穿着宽松的外褂,难免让人觉得少了些柔婉的女子气。可眼下,她的头发披在肩上,柔婉尽情的洒在柔美的月光下。她外表看上去弱不禁风,眼神却又如磐石般硬朗。衣衫底下,隐约的可以看到黑色的疤痕。
这样看着,倒让初颜平白的生出了一丝莫名的亲切感。
初颜裹好被子,靠着床板,道:“你身上好多伤疤,是在墨氏过得不好吗?”
“我很好。”墨媱道。
初颜思索片刻,问:“你能告诉我十六年前乾莱围剿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墨媱皱了皱眉,怔了了一瞬,问:“姑娘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初颜道:“没什么,突然想知道。”
“我知之甚少,只知墨殇到乾莱仙山的时候,数百名兰氏弟子已倒在血泊之中,那些人身上已经闻不到生气。当时兰氏的家主兰珏枫的金丹被掏,全身的骨头被打碎。大弟子兰芜尘的身体被怨气侵蚀,丢了半条命。”墨媱道。
阵风吹过,墨媱尽量压低声音,使这些文字听上去没那么大的杀伤力。可这些文字如同长了脚的利刃,风带不走,全部扎进初颜心里。
初颜道:“所有人提起这场战争的时候用的词大约都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之类的词。”
墨媱道:“所有的战争无论表面上多么正气凛然,背地里,也不过是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获取单体利益的一种极端手段罢了。”
墨媱的话,初颜听上去倒是新鲜,道:“世人关于这乾莱之战的评论大都是仙门正派与灭世魔头之间的生死一战,就连刚会说话的孩童都知道诛灭兰氏,天下平通的歌谣。可我听说,这聂曦梅的生父,也就是天虞聂氏家主聂若怀,他和墨殇的父亲,九嶷墨氏家主墨儒荻曾倾两族之力拼死与拜月相搏。我总是在想,如此一边倒的责难,会不会隐藏着秘密?”
墨媱看着初颜的眼睛,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姑娘不相信天下人口中所说的吗?”
初颜道:“非天所有,名因人立。心所不同,能见不同(1)。既有异言,或许,天下人口中的真相并非全部为真。”
墨媱看着初颜愣了好半晌,莞尔一笑。那笑容不是肌肉牵动嘴角的假笑,是发自内心的舒畅。
“左相和秦将军把姑娘教的真好!”墨媱神色暗淡了一瞬“天下人所指证的那些恶事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所知道的兰氏、聂氏、墨氏并不是天下人口中的那般罪孽滔天,人神共愤。”
两人聊了大概半个时辰,初颜不知为何困意难抵,跟墨媱说着说着,便睡了过去。
一阵夜风吹过,本来暖和一些的寒夜,似乎又变了寒冷了起来。
“还不睡?”墨殇打开门,走进房间,轻声问。
“不困。”墨媱简单的答道。
“夜里冷,把被子盖好!”墨殇说着,将手中抱进来的被子,打开盖到墨媱的腿上。
墨媱问: “公子不用吗?”
墨殇淡淡的说:“不困。”
墨媱没有再推让。
“天快亮了,睡不着,闭眼休息会吧。”墨殇将被子轻轻放下后,笑着,对墨媱说。
墨媱点了点头。
“二位姑娘怎么说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墨宗主此举怕是有些不妥吧!”墨殇刚走出初颜和墨媱的房间,就看到那司马聿清像门神一般杵在门口,摇着手中的折扇,阴阳怪气的看着自己说。
墨殇没有回答。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夜深人静的雪夜,更适合邀好友小酌几杯,才不负此琉璃美景。我见那边有几坛家酿,虽不是什么好酒,那也是酒香四溢。不知墨宗主可否赏脸,陪在下对饮几盏?”司马聿清将手中的折扇收起,用它拍掉了衣肩上的雪花。
墨殇看了眼司马聿清不知何意的笑容,将灵力会于掌中,照着司马聿清的颈部打去,司马聿清似乎没有躲闪,看着墨殇的眼睛一直站到原地。
只听旁边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声,只见那司马聿清身边的石墨已成石粉。
墨殇收掌,石磨后面的一坛酒已经飞到墨殇的手中。
“看来司马公子和我一样也惦记着这酒。”墨殇将酒托至司马聿清面前。
司马聿清笑着接过那酒坛,道“能和墨宗主月下独饮,乃是在下毕生的乐事。”
墨殇看着司马聿清的背影,有些说不清的不安。
今日怨灵肆虐,墨殇几人都险些无法完全控制的情况下,司马聿清竟然能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安然无恙,甚至在凶尸手下抢下了墨媱和白瑜清。而适才,他那一掌明明是冲着司马聿清的颈中打去,而且那司马聿清看上去并未闪躲,可他确实是躲开了那一掌。
这些迹象都让墨殇坚信这司马聿清根本就不是普通凡人。更甚者这司马聿清身上的法力甚至高于墨殇本人。
墨殇跟着司马聿清走到凉棚里面,坐到司马聿清对面。墨殇幻出两个玉杯。一个放到自己面前,一个递到司马聿清的面前。
“多谢!”司马聿清双手接过玉杯,放到桌前。他用衣袖擦了擦酒坛外侧的浮尘后,拔起酒筛,提起酒缸,将两个玉杯倒满。
“说说吧!” 墨殇接过玉杯,抬眸看向司马聿清“你用白瑜清将我们引到此处,到底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