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怎么说?”
“在拂艳阁,你并未靠近尸体,又用折扇遮面,却能透过刺鼻的脂粉香味闻到匿在尸体口中的防腐药香。你说烛火颜色出现变化时,烛火的颜色实际上并未发生变化。”墨殇道“我猜,公子之前就到过这里吧!”
“我的确到过这里。”司马聿清道“我之所以大费周章利用白瑜清来引你至此就是想让墨宗主帮我查明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以为司马公子引我墨氏和初颜入局是想要为周云琤重拾权柄扫清障碍,可如今看来,司马公子的意图似乎并不是如此简单。”墨殇晃了晃手中的玉杯,不屑道:“在下自知在江湖上是何名声,不知司马公子是如何确定我会出手帮那孩子的?”
司马聿清抿了口酒,笑意晕染在脸上“因为这些人的死与乾莱兰氏息息相关。”
墨殇冷笑道“怎么?司马公子是想说这些人的死是兰家人做的?”
“非也。”司马聿清笑了笑,把翘起的二郎腿放下,“十六年前,乾莱之战的当夜,数万民众挤在乾莱山道,庆祝兰氏被屠。当天,天降吉兆,霞光骤起,那霞光所照之处,皆升腾出阵阵异香,整夜不散。从山上看去,那些异香裹成一团团银色的云雾,裹住山下的村庄。大家见此祥云罩顶的场面,纷纷欢呼庆祝。而山下,所有的牲畜们也应声尖叫,牲畜们的叫声与山上民众的欢呼声此起比浮。可有人说,日出之时,那股异香骤然消失。那香味消失后,乾莱山下诸多村庄的植被全部溃烂,土地开裂,大量的牲畜死亡。除此之外,那夜过后,孕妇肚中的孩子全部变成死胎,之后,山下各地,再无新生婴儿出生。”
墨殇:“你的意思是?”
“我曾听人说过仙门百家崇尚剑道。剑道乃凌锋坚猛之器,辅以灵气便可击杀对手。可剑法的高低终要视使剑之人的灵力功法来断,若灵力功法无法与对手相匹,则会被瞬间击杀。故而,为了不做最末端任人宰割的猎物,那些最末端的家主们便会私下修炼邪术,利用邪法来控制对手,操纵对手的生死。人人都说这涿城是埋葬在诅咒里的活棺,我想倒不然。十六年前涿城的惨状,怕是有人用了邪术”
“邪术?”
“是的,邪术。”
墨殇盯着司马聿清,神色溺在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他一直怀疑司马聿清的身份。在看到从梁寒身体内取出的蛊虫时,司马聿清的反应就太过淡定。在刚才与尸变之人的打斗中,司马聿清虽未使用灵力,却能自保,这些种种迹象都证明司马聿清并非山下之人。
墨殇能感觉到司马聿清一直在一步一步地引导着自己,让自己走在他所搭建的路上。只是,墨殇在寻找着司马聿清所要寻找的真相的同时,惊讶的发现那个真相也是自己要寻找的东西。
司马聿清到底是谁?
司马聿清放下手中的玉杯,看向不远处隐在结界里的乾莱山山头:“人人都说聂曦梅研习了他的生父聂若怀所修的邪术。可我知天虞宸渊派家主聂若怀没有修炼邪术,聂若怀之女、也就是乾莱兰氏的养女,也就是现在的初颜姑娘,她更不会修炼邪术,豢养妖兽。”
“我的人在梁寒家里找到了一封密信,信上写了南柯楼被屠,莲月被抓一事。”墨殇从袖口拿出一张密信,将其摊平在桌上,看向司马聿清“墨媱曾在你房中看过你的字迹,这封信根本就是你写的。”
司马聿清癫狂大笑,道“没错没错,你说的没错。”
墨殇脸上的笑意散去,道“你一步一步的把我引到这,难不成是想要为天虞宸渊派平反?”
“恕在下现下还不能将实情告知。”司马聿清道“不过墨宗主放心,我所作所为不会伤墨氏分毫,不会伤初颜姑娘分毫。”
墨殇盯着司马聿清,神色溺在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司马聿清见墨殇迟迟不肯开口,便打破僵局:“听说冼末萩死前曾送给墨宗主送过一封密信。不知墨宗主可否给在下一观。”
“抱歉。”墨殇警惕道“那东西我并未随身携带。”
“冼末萩死前也曾给朝廷中的某位大官递送了一封密信,密信上的诗句中涉及到玉泉、三生引、腐骨花、 甘露子四位药引。” 司马聿清道 “若我没猜错的话,墨宗主收到的密信中应该也是一首诗,而诗中所提到了应该有狼骨、龙胆、天山雪莲、血红玉四种药材。”
墨殇怔了怔,道“你怎么知道?”
司马聿清笑问:“墨宗主可知这八味药材是什么?”
“什么?”
司马聿清道:“这是先皇日日服用的长生丹的全部药方。”
墨殇:“所以,你是怀疑那长生丹有问题。”
“人人都说大齐的老皇帝是过量服食仙药,七窍流血而死,可周云琤说那老东西死状有些不对。”
“不对?”墨殇问“什么意思?”
司马聿清:“那老东西常年服食丹药,身形瘦削,可死的时候,身形却肉眼可见的粗壮很多。”
墨殇怔了片刻,道“你是怀疑他与冼府井下的那些东西一样?被人制成了邪物?”
“这么多年间,大批的死囚被运往北荻,朝廷命官也牵涉其中。冯文苳认为,这是北荻王想要利用这些死囚扩建骑兵,难道真的是这样吗?如此大规模的囚犯流失刑部不知道吗?为何不上报,还是上面知道了却放任不管?冼家井下那些被戾化了的尸体以及和刚才我们在拂艳阁内看到的那些孩子的死,分明就是有人在用邪术炼化戾物。”司马聿清起身踱步“老东西在世时,大齐境内的道观到处都是,可他刚驾崩,所有的道观或是自发闭观,或是被朝廷查封。那药会不会本身就有问题,那血红玉到底是什么?与那些孩子的死,与那些死囚又有什么关系?”
外面的雪下的越来越大,纯白无瑕,却裹着血腥。
墨殇问:“听闻先皇侍从崔云溪入宫后才痴迷于求仙问道?”
“崔云溪十六岁入宫,入宫后不久,老东西便对长生丹药来者不拒。张仕安其实知道昌邑村百姓被屠之事。他说是上面有人下令不允其追查。”司马聿清顿了顿“难道是崔云溪在操控所有的事情?”
“我总觉得这件事与山上之人脱不开干系。”墨殇注视着不断坠下的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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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颜睡的浑浑噩噩,她不知被谁扔进了暗无天日的血海里,他的手脚都被缚住,她挣扎无用,只能任着长匿于血海里不肯往生的冤鬼折骨嗜血。
而后她不知被谁从血海里捞起,被剥了皮,血淋淋地躺在刀案上,看着刽子手将她的皮做成风筝,那张皮在愁云满布的天上飘来飘去。
她被关在无光的暗室里,她听到了老鼠们在它周身跳跃称勇,感受到了数条长蛇缠缚着攀上了她的大腿,看向她颤栗的双眼嘶嘶吐信。身边是积成山的白骨。那些白骨没有生气,却还是在她耳边大声哀嚎。
就在那盘缚在她身上的六七条长蛇的毒牙即将碰到初颜脖颈的刹那,有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附在她身上的长蛇像是失了力的弓弦,向后崩弹,想要退,却缠成了死结,在她旁边耀武扬威的老鼠们连滚带爬,慌不择路的逃进旁边的白骨里。
“已经三日了。”低沉的声音划破黑暗,“还下不去手吗?”
这个声音深深的刻在初颜的骨髓里,如同魔咒。初颜瞳孔大涨,眼球暴突。脑子来不及反应,身子早已退至墙角。
昏黄的光晕越来越大,一切黑暗似乎都被光晕吞噬吸收,最后,所有被吸收的黑暗会被一股脑全部吐出来。
“怎么不出声?”昏黄的光圈越来越大,来人的影子被一点点拉长,长到扭曲。
很快,一个披着三色青龙澈云袍,脸带着鬼面的人出现在初颜的面前。
“义父。”初颜全坐在墙角瑟瑟发抖。
“怎么不出声?”鬼面人将昏黄的烛灯放到铁门的烛架上,探头往铁门里看“信不信我切了你的舌头?”
初颜强撑着碎成渣的勇气,刚要出声,却听旁边有窸窸窣窣的抽泣声传来。
初颜转头,只见身边蜷缩着躺着一个身着单衣女孩。说是单衣,倒不如说是碎布条,布条染着血,包裹不住的皮肤上满是深紫色的冻疮。
这女孩是十一岁的的自己。
“哐当~”初颜未来得及多想,只听铁链坠地的声音传来。她转头,义父已打开了暗牢的牢门,拉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走了进来。
那人是秦轸的夫人,郭氏。
已将近八年了,自己已经将近八年了没见到她了。哪怕这是在梦里,她也想看看她,抱抱她。
初颜爬上前,伸出手去抱郭氏。可初颜最后并没有抱上郭氏,身体穿过郭氏重重的砸在了石地上。
初颜的头摔到了地上的尖石山,她却感觉不到痛。初颜怔了片刻,用手在被磕到的额头上摸了摸,没有血。
原来自己是误入了梦魇里的一丝幻象。
“娘!”初颜转身,少时的自己已抱住了郭氏,“娘,我害怕,我害怕,娘!”
郭氏的头发被小初颜撩开,初颜看到的是一张被虫蚁啃噬过得血肉模糊的脸。
小初颜惊地全身发颤“娘,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啊娘!”
郭氏不说话,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松散的搭坐在地上。
“你想知道你娘这是怎么了吗?”小初颜当时很矮,她不抬头只能看到男人三色青龙澈云袍上的龙尾。龙尾盘环而上,顷刻间,利爪浮现。
小初颜拉着郭氏,瑟瑟然抬头,对上的是鬼面下藏着的一双锋利的眼。
“走之前你答应过我什么?”鬼面人问。
小初颜藏在身后的那只手瑟瑟发抖。她颤声道“我……我要杀掉对面牢房中的所有人。”
“然后呢?”鬼面人已蹲在初颜面前,“他们为何还好好的活着?”
“我不敢动手,我害怕。”匿在背后的那只手伸出,拽着鬼面人的衣角,小初颜恳切道“义父,我不想杀人,我不想杀人。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啊……”
“义父,你让我进幽量阁吧,你让我进幽量阁吧!你让我进去吧,只要不杀人,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啊!”
那鬼面人倒是不打断女孩的哭诉。要知道,孩子一哭闹起来,往往是鬼哭狼嚎的。好在那鬼面人不怕鬼。
于是,那鬼面人极其有耐心的看着小初颜,看着她哭到脱力,近乎晕厥。
“你可以不杀人啊!”见小初颜没力气再哭下去,鬼面人眼含笑意看向她,手在郭氏的肩头轻拍“只是你要不杀人,那我就只能把郭氏重新送回去,送给那些想要将她千刀万剐了的暴民。”
刺骨的灼痛和骨头碎裂的痛瞬间袭来,小初颜溺死在了无法摆脱了罪恶之河里。
于是,小初颜爬出了铁牢,将对面熟睡着一家五口尽数杀死。
“好看吗?”鬼面人道。
初颜的眼神还在牢外的那个幼时的自己身上,没有注意到鬼面人的话。
鬼面人说的话没有回复,他脸上的 笑意尽收。他走到初颜的面前,蹲下身,笑着盯着初颜。
初颜吓了一跳,双脚搓着地就往后逃。可没逃几步,一只湿热的大手就已勒在了她的脖颈上。
怎么回事?她不是个幻象吗?
鬼面人伸出另一手,在初颜的额头轻探“你寒疾发作了?”
初颜紧抓着鬼面人的手,挣扎着,问“你怎么在这?你怎么在我的梦境里?”
“几年没见,为父想念的紧啊!”鬼面人道“自你上山后,墨殇就日日夜夜的守着你,你睡着了也会在你的梦境里设下结界护着你。如今他灵神虚耗过多,护在梦境外的结界已然形同虚设。所以,我便在梦中与你相见啊!”
“灵神虚耗过多?”初颜惊问“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