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明灯
地上的花草疯涨缠绕结合成无数戾网，绕在府中那些弟子们的脚上，刺入他们的皮肉里。那些被戾气浇灌着疯魔了的花草们疯狂的吸着那些修士们的血液灵力。有了那些修士们的血，他们长得更高更粗，他们变得无法阻挡。
狂风夹杂着暴雨，数不清的冰刃，肆意的飘飞。不停地打到那些修士们的脸上、身上、颈上、腿上，打到那些不致命的地方。
突然间，一道好看的五色亮光从上打下来。梅儿觉得那光真的很好看，便愣愣地看着，直到感受道脖颈处的剧痛，她的眼光才从那好看的五色彩光上收了回来。
她伸手去触，脖颈处皮肉外翻，她一碰，碰到冰冷的骨头。
“聂曦梅，本想看在你是故人之女的份上饶你一命，可谁知你竟也是那丧尽天良的恶魔。”金沧濯说着，五色天雷链闪着噼里啪啦炫目的光芒。
“故人？”梅儿苦笑着：“你们可还记得我聂氏死了多少人才从那石苍海的手中救了你们的狗命，给了你们安宁？你们可还记得你口中的故人是如何苦苦哀求，只求你们不要对聂氏赶尽杀绝，放过那些无辜的妇孺孩童？”
金沧濯冷眼看着梅儿，突然眉头微松，语气和缓了许多：“你爹娘残害生灵，惹得天怒人怨，他们死有余辜。我看着你长大，知你与你爹娘不同，本性良善，断不是那置万民于水火于不顾的恶人。断崖石虽是上古奇石，聂氏的镇派之宝。可那毕竟是由上古极邪妖物的妖灵所制。里面的邪气尚未被彻底净化。你资历浅，怕是会被里面的妖灵所控。只要你把断崖石交给我们，收了阡花诀，我向你保证我们会放你们离开。”
梅儿幻出那断崖石，看着那块让聂氏数万人丢了姓名的奇石，笑道：“原来，原来你们杀了我父母，是想要这块破石头！”
看到那闪着光的断崖石，扭打着的家主们刹那间不约而同的停了手。
梅儿：“可以啊，这东西当然可以给你们。”
本以为梅儿会拼死护着那断崖石，可谁都没想到梅儿竟然会松口。
在众派包围中的欧阳云看到梅儿将那断崖石拿出，似是要将它交出，低吼道“梅儿，你做什么？”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金沧濯说着，伸手就要去拿梅儿手中的断崖石。可手还没触到，那断崖石顷刻间又被梅儿幻了回去。
梅儿笑道：“金伯伯，着什么急。”
金沧濯脸复又阴了下去。
“这断崖石是我聂氏的珍宝，是死了我聂氏数万人才到我手里的。金伯伯既想要那就要用等价的东西来换。”梅儿笑着看着面前那数十万蝇营狗苟之辈，道：“我聂氏之人全部都是傲骨铁汉，虽然用眼前这些人模狗样的畜生来祭有些吃亏，不过也不是不可以。至于珍宝吗？金伯伯要不自宫来看看？”
金沧濯气得青筋暴突。五色天雷链又一次打下来。
梅儿从腰中抽出那柄冒着寒光的骨刀落白。可就在她要去挡的那一刹那，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手腕一拐，那五色天雷链并没有打在骨刀落白上而是狠狠的打在了她的右臂上。她右手的力气瞬间消失，那柄骨刀落白掉落在一边。
疼，很疼，伤口疼的她险些昏死过去。
可她不能昏死过去，那柄骨刀落白是她娘的尸骨。她怎么能失了它？
欧阳云转头，看到趴在地上的梅儿，跃到她的旁边，扶起她，颤声问：“梅儿，你怎么样？”
怎么样？他看到梅儿惨白的脸，看到她颈上胳膊上不停流着的血就知道她一定是疼极了。
“段叔叔，那刀，我要那刀”梅儿趴在地上，下巴枕着被泪水和血水打湿的胳膊，左手费力的够着那柄骨刀落白。
欧阳云将冲来的弟子们拦腰斩断，将那柄骨刀落白拾起，递给梅儿。
可就在他弯身将那骨刀落白递给之夏的时候，数十跟把仙剑刺进了他的体内。
梅儿看着欧阳云满眼的鲜血，看着他身上喷涌而出的血，崩溃大喊“段叔叔，我们回家！段叔叔，我们回家！”
欧阳云紧紧握住梅儿的手，将那把骨刀落白塞进梅儿的手中，紧紧握着，笑着，轻松地看着梅儿笑着：“你要活下去，活着才有家。”
他的笑很丑，很狰狞。他越想轻松着笑，面目肌肉越是抽搐恐怖。
梅儿看着欧阳云护着她，无数仙剑不停地刺向他的体内，她彻底慌了，怕了。
一缕魂灵从欧阳云的身上飘出，在梅儿抓住之前便被金沧濯的五色天雷链击的粉碎。
这世上又只剩她自己了。曾经熙熙攘攘的世界，那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又只剩她自己重回黑暗了。
梅儿将欧阳云的尸体放下，抽出他手中的阴阳鸳鸯钺化成一把戾剑。她起身，全身的戾气突然间全部打到外面。那些花草缠绕成的戾网不再是刺入那些修士们的皮肉里，而是在它们缠缚在那些修士们周身的瞬间将那些修士们碾碎，尸骨成渣。雷暴卷着暴雨，瞬间化成数万把锋利的刀刃撕出狂飞，直插修士们的心脏。
山下的情形更是糟糕，四处逃窜的百姓们流民们被那些花草缠缚着，他们的血被瞬间吸干。那呼啸砸下的利刃将它们的尸骨砸的粉碎。
“聂曦梅，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害死了养你十年的兰家人不够，又因私怨害死了萧宗主以及眼下这无辜的弟子们。”
“你连山下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们也要杀害，实属万恶之徒。今日我们就来送你下地狱！”不知是哪个家主慷慨激昂的高呼。
剩下的家主弟子们又像打了鸡血般冲梅儿冲来。
天虞那夜的那一幕又一次上演。
耳边，山上山下哀嚎震天。听着耳边那些人的尖叫声呼喊声，梅儿觉得畅快兴奋，可更多的是心灰意冷。她大笑着，笑着笑着，眼泪便止不住的流下来。她仿佛一瞬间体会到了，体会到了彼时父亲面对那些他曾用性命护过的人将他们的冷剑刺入他身体时他无处可说的痛苦，那种让人凉到极致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容不下她的家人？为何这些人一直容不下她？
她的眼前模糊了，眼前的场景模糊了，血泪不停地从这眼中流着。模糊中，她看到了屋中檀香渺渺，梅瓣飘飞。她坐在桌前，兰珏枫在她旁边，环着她，教她读着：“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
模糊中，她看到秦轸将她抱在腿上，拿着书，温声念着：“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
眼下，她似乎很想问问梦荇，若是看到眼前的光景，还会教她不善者吾亦善之这种屁话吗？她也很想问问兰珏枫，若是知道自己会成为现在这样双手沾满了鲜血恶魔，当初为什么要留下她独自承受这通天的孽障。
本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一切，可终究，她除了自己，什么都放不下。
本以为她有家，身边有很多人。可谁知，到头来她一无所有。
她将胎光之魂覆在断崖石上，将周遭的冤魂恶鬼全部吸到自己体内。那些冤魂戾鬼在她的体内咆哮着，嘶吼着。
“孩子......”
是谁在唤她？
梅儿找了半天，眼下除了那些踊跃着要杀了她暴虐嘶喊着的人，并没有人。
梅儿颤抖着用仅剩的魂魄将那满身的冤魂恶鬼裹住，覆在全身经脉上。
那些剑网从四面八方打来，那些急切着取她狗命，急切着将她噬骨掏心，夺那断崖石的掌门们向她冲来。
梅儿笑着，看着他们伪善恶心的嘴脸。她庆幸，庆幸自己再也不会见到这些人的脸。
就在断崖石的灵力被梅儿逼出的一刹那，她被那无法承受的无限灵力高高抛起。那些灵力太猛烈，太过纯澈。她刚被附着了无数冤魂恶鬼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那纯澈的灵力。
可这就是她想要的。
梅儿咬着牙，将那些灵力聚在一起，未曾犹豫片刻，将全部打在体内的那些。
刹那间，一阵难以遏制的绞痛后，她体内的魂灵，她浑身的经脉和魂灵，碎了。
雷暴消失，戾草魔花化成灰土，大地恢复平静。
可是，可变的喊杀声并未停止。
梅儿斜眼看着那些愈发疯狂的人，笑了。
他们真傻，他们以为自己死了他们就拿到那断崖石了吗？她会带着断崖石从这世上消失，她会让他们悔恨终生。
可是太可惜了，她再也无法亲眼看到那些人因拿不到断崖而失落至极的表情。
自己的身体急速下坠，她感受到自己如浮萍般四处飘落。
“别怕”墨殇的声音出现在之夏的耳边。
***
初颜醒来是五日后。
想到自己又活了下来，她全身的细胞都在放声大笑，笑到最后，流下泪来。
昔昔看到初颜睁开眼，激动地像是被端送到永不枯竭的粮食堆里一样，蹦来蹦去，在她脸上拼命乱啄。
初颜还未缓过神，只觉得吵闹烦闷，她伸手想去按住昔昔。可她的手刚伸出被子，一只手已掠过她的眼前。下一秒，昔昔被困在那只手里动弹不得。
“你瘦了好多。”初颜抬手，指尖在墨殇下巴上轻触“胡子也长出来了。”
墨殇愣了半晌，瞟了眼初颜的手腕，上面的折梅封印已然消失殆尽。他双手握紧初颜的手，带着她的手附在自己的面颊上。他侧着头，看向初颜，笑道：“你醒了，我慢慢就胖回来了。”
他的五官开心地笑着，沸开的笑意腾升到冰冷的夜色中，凝成水雾滴落下来，打的两人皆面目全非了。
“天还没亮，”初颜往床里面挪了挪，“你上来陪我睡会吧！”
墨殇怔了片刻，脱靴上了床。
初颜拿起被子的一角，想要盖在墨殇的身上。墨殇抬手制止，并将被子裹在初颜身上。隔着被子，墨殇揽住初颜的腰。
“还说我瘦，你瘦的像一张纸，”墨殇一手揽在初颜背部，一手在初颜脑后轻抚。他似是在用呼吸搭建桥索，以便她日后在黑夜里安心前行。
心跳是地，眼波是天。没有鞭笞她的风雨，只有他眼波中流转的星光。
“我以为我肯定会魂飞魄散的 。”初颜的下巴搭在墨殇肩头。
墨殇没回答，只问：“你在幽量阁是怎么熬过来的？”
初颜没想到墨殇连这个都知道，她闭着眼，沉默许久，道“我死了，郭氏也活不成了。所以，为了郭氏，我一定要活下来。”
墨殇紧紧抱住初颜，身体细细密密的颤栗。
这些天他睡不着，初颜所受的一切在他眼前一幕幕重现。
一想到在过去的十多年她被踩在泥沼中，被践踏、被戳破，他就痛苦不已；一想到每晚她闭上眼便会不自觉颤栗，他就煎熬万分；一想到自己无法将那些折断的美梦、离去的人都捧还给她，好让她相信她所失去的一切都可以弥补，他就绝望难禁。
初颜读懂了墨殇的哀痛。她搂住墨殇的腰，脸颊在她胸口蹭“心疼我,为什么不早点找到我？”
墨殇浅浅一笑，只道：“是我的错。”
“傻子。”初颜将墨殇抱紧，没再说话。
原来，死生两世，他一直提着那盏归家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