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托!”
希娜猛地推开帐篷门,闯入卡托的营帐。此刻,卡托已经从侦察队员那里得到了情报,正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其他蓝玫瑰骑士团的成员们也在紧张地整理装备,气氛压抑而肃杀。
卡托的伤势虽然未痊愈,但至少已经能勉强行动。他从床榻上起身,动作略显迟缓,身上仍然缠绕着厚厚的绷带,血水与脓液渗透了层层布料,令人触目惊心。
“什么事?首席骑士。”
“你真的下令执行净化作战了吗!”
希娜大步上前,怒不可遏地质问他。
卡托的身体伤痕累累,却迟迟未能得到有效治疗。长时间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他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而更致命的,是嵌入他体内的塔尔特魔力金属碎片,那些碎片不仅折磨着他的身体,更阻碍着任何治愈的可能。
浓烈的腐臭味刺鼻难忍,希娜皱了皱眉,但她并不在意他的外表。真正令人作呕的,不是卡托的伤势,而是他那冷酷无情的内心。
卡托低沉地咆哮道:
“作战指挥权在我手里,首席骑士。你的职责只是执行命令,而不是质疑它。你拒绝执行,我便启用了第二方案。这样一来,你那双‘高贵’的手就不必沾染鲜血,应该感谢我才对。”
“这不是拒绝,而是提出更合理的方案!”
“这话听上去更像是失败者的借口。”
“但你自己也承认了,发动净化作战只会让目标更难追踪吧!不仅会拖慢我们的搜索进度,还会无端激怒原住民,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可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不是吗?”
卡托裂开的嘴角弯起,露出一抹冷笑。
“只要火焰燃起,兔子自然会跑出来。或者,为了扑灭火势,它不得不现身。不管怎样,目标已经出现在中央大道上了,他甚至主动散播了自己的行踪。他在等着我们。”
希娜一时语塞。
从结果来看,卡托的做法确实奏效了。在游击战术中,这种方式的确是行之有效的。
如果只看结果的话……
卡托收拾好行装,走出了营帐。希娜连忙跟了上去。
“所以呢?你觉得这样就能让一切变得正当合理?那么,在坦提尔被屠杀的那些无辜者呢?为了逮捕一个杀戮者,我们竟然选择用另一场杀戮来回应?”
“你还太年轻,信念也太浅薄。我不想再与你争论了。两名指挥官在骑士团面前发生冲突,可不是什么好事。”
正如他所说,周围的骑士们神色紧张地看着他们,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更何况,站在她面前的,可是异端审问官。
一个拥有合法权力,可以任意将任何人定罪为异端、施以酷刑,而无需承担任何责任的存在。
哪怕是首席骑士,哪怕是追踪队长,也不例外。
希娜心头一紧,骤然意识到——她正站在深渊的边缘。
“收起你的无谓情感,首席骑士。”
卡托缓缓抬起双手,摊开在她眼前。
“你以为我是被情绪左右?不,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腐烂的痛楚,伤口渗出的脓液,让我彻夜难眠。那家伙留给我的伤痕,每一刻都在提醒我……”
他说着,缓缓伸出手,按住希娜的肩膀。
他的眼眸深处,燃烧着偏执而疯狂的光芒。
“如果我们不杀掉他,这份痛苦,就将由整个帝国来承受。”
荒唐至极!
希娜恨不得狠狠朝他的脸上啐一口,以此羞辱他。可她能做的,只有拼命压抑住心中的怒火。
卡托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未曾退去的愤怒,片刻后,他缓缓松开手,转过身去。
“既然如此……若你不愿同行,那便回坦提尔吧。脱下你的骑士服,静候帝国的裁决。你的唯一价值,不过是你曾见过那家伙的真面目。可现在,我也已亲眼目睹。所以,我们将与白鸦圣骑士团合流,共同讨伐敌人。”
“尤安。”
希娜低声喊道,目光死死盯着卡托的背影,声音中透着隐忍的怒意。
“尤安……如果他再次从你手中逃脱呢?如果他又一次溜走了,你会怎么办?”
卡托沉默了片刻,随后,低沉地开口。
“那就点燃更大的火焰,让他再也无处可逃。”
到此为止了。
她的决意,已然落下。
剑出,直刺,电光火石之间。
在卡托尚未来得及回头的瞬间,希娜的剑刃已然刺穿他的胸膛。
卡托瞳孔骤然放大,嘴唇颤抖着,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哑的喘息。
“呃……!”
希娜猛地扭动剑身,将他甩向地面。
卡托的鲜血飞溅而出,洒在希娜的盔甲与脸颊上。
她没有刺错位置——身为经验丰富的剑士,她的剑锋直指心脏,一击毙命。
卡托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随后僵硬地倒下,彻底停止了呼吸。
希娜喘着粗气,凝视着倒在地上的尸体。
这是她第一次从背后刺杀一个人。
更何况,目标还是教会的一员。
她缓缓抬起头,环顾四周,只见骑士们神色震惊,脸色惨白。
其中一人手中的行囊脱手落地,沉闷的声响在死寂的空气中尤为刺耳。
四周静得可怕。
希娜的心脏狂跳不止。
她是否会被骑士团逮捕?是否会被押送回坦提尔,接受教会的审判?
然而,就在此刻,
骑士团长哈塞尔缓缓向前,站到了众人面前。
“卡托异端审问官在对抗异端的战斗中英勇奋战,然而,他的伤势恶化,最终在荒野中殉道。”
他的语气沉稳有力,仿佛宣读着某个既定的事实。
哪怕希娜依然站在那里,手握染血的剑,哈塞尔甚至未曾看她一眼。
“他的死,将被教会与骑士团铭记。”
即便这番话已然落下,现场的寂静却丝毫未曾消散。
哈塞尔皱起眉,猛然厉声喝道:
“还愣着干什么!动起来!是时候为审问官大人复仇了!”
这一声怒吼,终于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原本呆滞的骑士们迅速动了起来,如同沉睡的机器被重新启动。
希娜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难以置信。
她从未见过哈塞尔如此威严地训斥骑士团,宛如真正的骑士长。
一名骑士经过她身旁时,微微点头致意,仿佛认可了她的所作所为。
倒在泥泞中的卡托,再没有人去看一眼。
希娜明白了——所有人都已经默许了这一切。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她的双腿一软,几乎跌倒。
奥斯雷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谢了,奥斯雷。”
“你让我们所有人,都显得像懦夫了,希娜。”
哈塞尔皱着眉,目光深沉地望着她。
希娜低下头,向他郑重地行了一礼。
“承蒙关照,哈塞尔团长。”
“不,是我们所有人都欠你一个人情。”
哈塞尔轻叹一声,神色复杂地说道:
“这件事,是所有人都想做,却没有人敢去做的事。但这不是能做太久的事情。”
希娜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最终选择了沉默。
哈塞尔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别多想,我只是随口一说。”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为了我安稳的晚年,这件事,我会带进坟墓。”
他注视着希娜,眼神里带着某种从未有过的理解与共鸣。
“你一直对我心存不满,但现在,你应该明白了——有些时候,就算想要诚实,也无法做到。”
希娜的脸微微泛红,露出一丝羞涩之色。
“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次任务结束后,我会正式退役。而在那之后,蓝玫瑰骑士团的指挥权将落入谁手,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自明了。”
“团长大人,我还……”
“我可没说要把骑士团交给你。”哈塞尔冷笑道,“在我们把这具尸体处理掉之前,任何事情都不能轻易下定论。毕竟,它随时可能跳起来割断我们的喉咙——所以,赶紧处理掉吧。”
“啊,是,是。”
希娜和奥斯雷合力,将卡托的尸体推下了悬崖。
尸体顺着陡峭的岩壁滚落,撞击着石块,肢体在冲撞中被撕裂,破碎的血肉零散地洒落在岩面上。
缠绕着的绷带松散脱落,露出了他的面孔——然而,此刻,已经没有人能再认出他了。
卡托的脸庞早已因旧伤与浮肿的伤口而变得扭曲不堪,如今更是支离破碎,化作一团难以辨认的血肉。
“好了,追踪队长,完成你的使命吧。现在,异端审问官已死,指挥权完全交给你了。”
“我……”
希娜的目光投向北方,落在横贯劳斯山脉的中央大道之上。
“我要追捕尤安。”
哈塞尔微微挑眉,露出几分意外。
“我原以为你会选择撤退。”
“我的任务只有这一个。”希娜沉声道,“而且,这次不同,我们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踪。更重要的是——越靠近中央,就会有更多像卡托这样的人在等着。如果让尤安这颗火种落入那片火药桶……会发生什么,光是想象就让人不寒而栗。”
“很好,那就去吧。但愿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哈塞尔点了点头,目光深邃,“白鸦圣骑士团似乎也已经介入此事,我会向他们发出协作请求。若我们联手,就算是他,也无路可逃。”
希娜没有多言,轻轻颔首。
蓝玫瑰骑士团迅速完成整备,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冷冽的雨幕中,希娜紧握缰绳,脑海中浮现出尤安的面容。
“你不会对那群濒死的佃农袖手旁观,是吗?”
那个在顷刻间屠杀整支军队,渴求鲜血的消瘦奴隶少年。
“可你却选择了现身,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存在……为什么?”
那个在黑夜中与她交锋,冷笑着嘲弄她剑技的少年。
“是为了不让无辜者白白送死……我可以这么认为吗?”
那个在烈焰翻腾的战场上狂笑着,自称皇帝的少年。
“还是说……你是在呼唤我?”
尤安,正在引诱他的敌人前来。
***
劳斯山脉的侦察兵屏息凝神,双手稳稳地举起弩弓,将箭矢瞄准广场中央的身影。
朦胧的晨雾笼罩着一切,模糊了视野,但那个轮廓却在薄雾中愈发清晰。
刹那间,本能驱使着他扣下扳机。
嗖!
弩箭破空而出,精准地射穿了那个身影。
对方的身体微微一震,随即缓缓向侧面倒去。
胜利的狂喜尚未浮现在脸上,一道寒光却已悄无声息地掠过他的喉咙。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喉间的鲜血已如断裂的线,汩汩流淌。
跪倒在泥泞的地面上,他的意识逐渐消散,耳畔隐约回荡着战友们临死前的哀嚎。
“那家伙会把我们全部杀光……全部杀光……”
尤安缓缓抬脚,毫不犹豫地踩碎了倒地侦察兵的喉骨。
他伸手拽住尸体上的号角,将它拖行至广场的一角,像丢弃破布般随意地甩了出去。
新鲜的血液汩汩流淌,在石砖上铺开猩红的痕迹。
整个广场上,尸体被规则地排列着,宛如某种精心雕琢的仪式现场。
地面被血染透,像是一幅渗人的猩红画卷。
尤安终于明白了:无论多么残酷的经验,总有一天都会派上用场。
但有些经验,他宁愿一生都不再重复。
而劳斯山脉的侦察兵们,已经足够成为这次“试炼”的牺牲品。
村庄的幸存者们将消息送往了劳斯山脉的侦察队,比蓝玫瑰骑士团和白鸦圣骑士团更早一步。
得到情报后,一部分侦察兵试图发动奇袭,暗杀尤安。
然而,他们全都失败了。
广场之上,累累白骨堆积成山,尸体静静地诉说着失败者的命运。
尤安原本期待能吸引更多猎犬前来,然而,他已经等不到新的狩猎者了。
方才死去的那名侦察兵,应该是这批追杀者中的最后一人。
他们,已经是第三批袭击者了。
而在这场风雨交加、雾气弥漫的猎杀中,侦察兵们的弩箭无法发挥真正的威力。
更何况,他们的猎物,恰恰是一名天生的猎手。
‘他们大概会加入蓝玫瑰骑士团或白鸦圣骑士团,再回来吧。’
无论如何,尤安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不会离开这里。
所以,那些家伙也会认为,只要将这片区域牢牢包围,就足够了。
他缓缓坐在广场中央,随意地倚靠在层层堆积的尸骸之上,感受着绵绵细雨洒落在肌肤上的冰冷触感。
他的衣衫早已湿透,冷意顺着肌肤渗入骨髓,然而,他并不抗拒这种感觉,甚至有些享受。
阿妮娅离开这座村庄,已经很久了。
现在踏足这里的人,要么是不知情的旅人,在惊恐万分中仓皇逃离;要么就是那些妄图猎杀他的侦察兵,最终成为这片血色祭坛的一部分。
空无一人的村庄,只有雨声低吟。
原本暴怒的狂风骤雨,仿佛要吞噬天地,可不知何时,磅礴的雨势已悄然收敛,逐渐化作细密的水雾,飘渺在空气之中。
尤安缓缓展开灰色的帷幕。
那宛如幻影的斗篷轻轻垂落,晕开的灰色光晕悄然扩散,如一层薄雾般蔓延,逐渐笼罩了整个广场。
透过这片广阔的灰色帷幕,他开始回收那些散落在空气中的魔力。
潮湿而阴冷的气息流转而来,但灰色帷幕就像干燥的棉絮一般,将其悄然吸收、吞噬。
“快来吧。”
尤安轻声呢喃,声音微不可闻,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咒般的诱惑。
快些来吧。
打破这份死寂,让鲜血洒落,让骨骼碎裂,让刀剑刺穿血肉的声音回荡在这片战场之上。
然后,待到杀死所有人之后,
他将再次享受这份彻骨的寂静。
在炽烈的火焰之中,让他们亲眼见证他究竟有多么憎恶这一切。
即便鲜血渗透掌心,仍止不住心底的干渴。
尤安静静等待着,他的猎物降临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