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堡垒坐落于陡峭的悬崖之上,俯瞰着辽阔的劳斯山脉。
这里空气稀薄,终年冰雪覆盖,严酷的环境使得寻常人难以生存,唯有圣骑士方能在此立足。
堡垒中最高的塔楼中央,镶嵌着一只巨大的白鸦徽章。
白鸦圣骑士团的标志上,乌鸦的眼睛是猩红色的。
曾有人建议将其改为黑色,但初代骑士团长却执意选择红色。
多数人认为,这是因为他始终在意着以黑乌鸦为象征的“休金骑士团”。
白鸦圣骑士团的首要任务,便是追踪并剿灭休金骑士团,怎能不对他们有所介怀?
然而,在现任团长伊丹看来,这份执着不过是自卑的表现罢了。
正因如此,白鸦圣骑士团的实力,才会被人为地设下桎梏,止步不前。
“诞生的初衷便是模仿他人、追逐他人……这样的组织,未免太过可悲。”
“圣骑士的存在,本身亦是如此。”
圣骑士——被人为改造,凌驾于凡人之上的存在。
那些沉迷于圣骑士的教会狂信者,将他们奉为最完美的人类,甚至是超越人类的神之战士。
伊丹十分清楚,这些狂信者究竟在追求什么,又为何如此执着。
“陛下……”
所以,像阿伦温那样的怪物才会诞生。
一群妄图登上皇位,却终究撞上现实壁垒、自取其辱的可悲之辈。
尽管伊丹对圣骑士的存在充满质疑,但无可否认,他依然是帝国最顶尖的强者之一。
“结果,那蠢货还是孤零零地死了。”
他望着手中的信件,低声喃喃道。
凛冽的寒风席卷露台,他却依旧赤裸着上身,静静地伫立在风雪之中。
“原以为他只会欺凌弱小的贫民,应该还能多苟活一阵,没想到竟然这么快送了命。”
副官卡米尔淡淡地答道。
即便勉强说得好听些,阿伦温在白鸦圣骑士团内,终究是个被排挤的存在。
毕竟,他是靠着伊尔德家族的背景挤进来的,这一点无可否认。
圣骑士的选拔残酷无比,唯有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血汗与努力,方能脱颖而出。
若说圣骑士毫无优越感,那绝对是欺人之谈。
阿伦温的实力,虽略强于普通骑士,但也仅止于此。
他算不上废物,但在白鸦圣骑士团之中,那个从帝国十二亿人口中筛选最顶尖天才的组织,他的水平,实在是不值一提。
如果不是仗着伊尔德家族的势力,阿伦温恐怕连踏入圣骑士团的机会都没有。
“听说,他死在一个边境外来的少年手上。”
“呵,倒是个与他相称的可悲下场。”
“别说得太过分了,怎么说他也是骑士团的一员。”
“光是让他填补赛林的空缺,我就已经恶心至极了。或许他之所以一直在外游荡,就是怕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同伴活活打死吧。”
圣骑士团的成员极少变动,他们共同怀有极强的优越感,因此对彼此之间的认同感也格外深厚。
特别是对阵亡的战友,给予的敬意更是无可比拟。
“不管怎么说……自骑士团创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休金骑士团之外的人击败我们的圣骑士。”
“拉斯·劳德失踪后,局势一度平静,如今却能隐隐察觉到南方吹来的异样之风……”
“蓝玫瑰骑士团那边也传来了消息?”
“是的。他们希望我们能协助剿灭杀死阿伦温的那个人。”
“协助?笑话。告诉他们,我们自己会解决这件事,让他们安安心心待在温暖的南方吧。
等我们砍下那家伙的脑袋,自会送过去给他们。
去挑三个闲着的家伙,让他们做好出发的准备。竟然有人胆敢对圣骑士动手……
我倒要看看,这个狂妄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顺便,把阿伦温的装备也带回来。”
“明白。”
圣骑士们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夺回承载着皇帝恩赐的装备。
而相对的,休金骑士团则无论如何都会回收战死同伴的遗体。
这并非什么明文规定的契约,但彼此却都心照不宣地遵循着这个惯例。
即便双方曾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积怨深重,也始终未曾违背这一点。
因此,白鸦圣骑士团会留下敌人的尸体,而休金骑士团则会留下敌人的装备。
卡米尔接到伊丹的命令后,立刻动身去执行。
而伊丹则对即将面对的新敌人产生了些许兴趣。
白鸦圣骑士团至今为止,始终只将休金骑士团视作唯一的敌人,
但如今,一股突如其来的新风正在涌动。
他不讨厌这种变化。
被困于劳斯山脉的一隅太过无趣,他的志向远比这片冰雪覆盖的大地更为辽阔。
那个来自边境外的少年……会带来怎样的惊喜呢?
伊丹披上斗篷,挎上长剑,径自推门而出。
就在这时,他看见卡米尔正沿着楼梯走上来,四周寂静无声,连一个随从的身影都未曾出现。
“其他人都准备好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伊丹团长,刚刚收到新的情报,非常紧急。”
“……什么?”
卡米尔神色匆匆地将刚刚送达的书信递给伊丹。
伊丹接过书信,迅速扫了一眼,关于那个少年的一切念头瞬间被抛诸脑后。
“立刻召集所有圣骑士,一个都不许缺席。”
***
劳斯山脉中央大道上,沉闷的轰鸣震颤着大地,仿佛整个天地都在随之震荡。
蓝玫瑰骑士团马不停蹄,经过一昼夜的奔袭,终于抵达了中央大道上的贝拉斯村。
雨势虽已停歇,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四周萦绕着淡淡的薄雾。
雾气虽未至浓重,却也让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骑士团众人虽已疲惫不堪,但想到即将迎来最后的决战,仍是个个紧绷神经,战意凝滞于心。
“尤安……他就在这里。”
希娜紧攥缰绳,心情复杂至极。
既期待见到他,又害怕见到他。
即便真的面对面了,她是否真的能毫无迟疑地拔剑相向?
她自己也无法给出答案。
她深知,长途奔袭后的骑士团,根本无法在如此疲惫的状态下与尤安交战,于是下令全军停下,在村庄外围待命调整。
就在这时,一名山羊兽人士兵快步朝她走来。
“请问您是蓝玫瑰骑士团的希娜·索尔维恩骑士吗?”
“没错,什么事?”
士兵长向她敬礼后,迅速汇报道:
“目标目前位于村庄中央。
已有数名士兵在他的突袭中阵亡,考虑到我们战力不足以将其制服,现已决定采取围困战术。
所幸,封锁进行得十分顺利,目标至今没有任何突围的迹象。”
没有突围的迹象?
希娜心中冷笑一声。
不是逃不出去,而是压根没想逃吧?
她没有直接戳破对方的话。
这群士兵在突如其来的暴雨中苦守一夜,浑身湿透,她不愿因一句话轻易否定他们的付出。
“辛苦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吧。……白鸦圣骑士团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士兵长闻言,神情微微一变,似乎有些迟疑。
“啊……正要向您禀报……”
希娜心中顿生不祥预感。
“白鸦圣骑士团决定不介入此事。”
“……什么?!”
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圣骑士之间的羁绊,世人皆知。
他们向来以严苛的军纪着称,哪怕仅仅是损坏圣骑士的装备,都会被他们追捕至天涯海角,施以最严厉的惩罚。
更何况,这次是圣骑士被杀。
哪怕对方是贵族,只要胆敢损毁皇帝御赐的武装,都会被当场斩首,绝无幸免的可能。
白鸦圣骑士团……竟然选择袖手旁观?
“是的。据说休金骑士团有了新的动向。这一次,拉斯·劳德亲自现身了。”
“黑乌鸦的主宰?”
希娜轻轻叹息。
休金骑士团——这个曾让白鸦圣骑士团刻骨铭心的名字。
至今,他们已杀害了十七名白鸦圣骑士,其中甚至包括两任骑士团长。
至于那些死在他们手下的普通士兵,更是不计其数。
虽然休金骑士团同样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但他们的首领——拉斯·劳德,从未负伤,哪怕一次都没有。
白鸦圣骑士团全力以赴地追杀他,而不是尤安,这再合理不过。
更何况,自从几年前那场针对巴尔斯·瓦尔特的暗杀失败后,休金骑士团便彻底消失在了帝国的视野里。
如今,他们偏偏在这个时候重新现身……
这绝不是巧合。
要么休金骑士团在暗中协助尤安,要么……尤安本人与他们有过某种联系。
希娜攥紧拳头,心中怒火翻腾。
如果没有白鸦圣骑士团的支援,想要逮捕尤安,蓝玫瑰骑士团恐怕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村庄的围墙。
焦黑的痕迹布满墙面,某些地方甚至已彻底倒塌。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同样的场景发生在自己麾下骑士身上的画面……
“……看来,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村庄。
脚下传来干涩的触感。
低头一看,靴底早已沾满了干涸的血迹。
然后,她看到了广场上的景象。
尸骸,遍布四周。
至少三十具以上。
广场本就不大,又被山势和狭窄的巷弄包围,
使得这片死亡的画面显得更加压抑、森然。
希娜紧咬下唇,决定稍后一定要找那个士兵长算账。
“损失了几名士兵”
竟然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来描述眼前这场屠杀?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她压下心头的不满,继续向前走去。
薄雾中,一道瘦削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她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停下脚步。
血泊之中,尤安静静地坐在广场中央。
“好久不见了,希娜·索尔维恩。”
他的外貌,几乎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同样的狼狈,仿佛许久未曾清洗过。
那双眼睛,依旧如深渊般幽暗冰冷。
但……有什么变了。
希娜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气势与以往截然不同。
曾经,他的憎恨如同炽热的烈焰,席卷一切。
而如今……
依旧是同样的仇恨,却已经冷得彻骨。
“你做了一件可怕的事,尤安。”
“这些士兵是帝国的勇士,他们值得一场体面的葬礼。”
“我让他们带走尸体了,但他们自己不愿意。”
“……其他人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
我原本以为,你一定会和那些圣骑士们一同出现。”
“圣骑士团不会来。”
希娜原本想用话术试探对方,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一套对尤安毫无作用。
他既不会被恫吓,也不会被挑衅激怒。
在没有圣骑士支援的情况下,她至少得从他口中撬出一些情报。
尤安的表情有些意外。
希娜盯着他,看不出一丝破绽,要么他演技极好,要么他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然而,以她对尤安的了解,他并非一个擅长掩饰情绪的人。
“尤安,投降吧。”
“如果你现在放下武器,我会尽全力保护你。”
“只要接受正当的审判,并以赎罪为条件为帝国效力,我相信帝国法庭会网开一面。”
“即便我杀了圣骑士?”
“正因为白鸦圣骑士团不在这里,我才敢提出这个条件。”
话音刚落,尤安轻笑出声,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你的提议倒是仁慈,可惜,我没兴趣。”
“就算那群家伙真的来了,我也打算一个不留。”
“为什么?”
“如果你是因为‘净化作战’而愤怒,那我可以向你道歉。”
“卡托异端审判官的所作所为,并未经过我们的同意。
“况且,主导净化作战的圣骑士已经死了,策划这场行动的异端审判官也已伏诛。你应该冷静下来。”
“……卡托死了?”
“是的,他的伤势恶化,在病床上去世了。”
尤安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紧盯着希娜的脸。
她的神情平静,话语流畅,没有丝毫迟疑。
但尤安记得,卡托的伤虽然不轻,却远未至于致命的地步。
更何况,他作为神职者,能够施展“治愈圣恩”。
哪怕无法彻底康复,维持生命绝不会是什么难事。
“可惜了,本想亲手割下他的脑袋。”
“放心,他走的时候没有感受到痛苦。”
尤安轻轻点头。
白鸦圣骑士团不会来,卡托也已经死了,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并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他缓缓站起身来。
灰色的雾幕随之翻腾,宛如波涛汹涌的海浪,将整座广场包裹其中。
希娜皱起眉头。
这熟悉的一幕……
又要用雾了吗?
希娜屏息凝神,紧盯着弥漫的雾气。
尤安曾利用这片浓雾扰乱骑士团,制造混乱。
但这一次,他们早已做好万全准备。
雾气已不再是他可以轻易操控的武器。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接受你的谈判条件,才特意赶来吧,希娜?”
“……”
“变得狡猾一点,这是件好事。”
“我一直觉得,你身上最让我遗憾的一点,就是缺少这份狠辣。
“你应该更像皇帝一些,他对待敌人,从来都是不择手段。”
“不要亵渎陛下。”
“如果这世上只能有一个人有资格亵渎皇帝,那人非我莫属。”
尤安微微偏头,透过朦胧的雾气,望向远方模糊的人影。
“没能亲手杀死卡托,确实是个遗憾……
“不过,这并不会影响我的计划。
“敌人,终究是要死的。
“挡在我面前的绊脚石,也不会例外。”
希娜目光一凛,猛然扬声喝令!
四周埋伏已久的侦察兵瞬间扣下弩机,利箭破空而出!
尤安脚下一滑,迅速翻身避开,身体如幽灵般潜入低垂的雾气之下,消失在箭雨之间。
但就在他隐匿的刹那,希娜已经拔剑而起,雷霆般冲杀而至!
剑锋划过,削落他几缕发丝,轻盈地飘落在空气中。
然而,尤安神色不变,仿佛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与此同时,一道响亮的号角声骤然刺破长空!
紧接着,大地震颤,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宛如雷鸣滚滚,
蓝玫瑰骑士团,已从村庄后方策马突袭,庞大的战马如钢铁洪流般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