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少年,我有话要说。”
是个女人的声音。
是赫克瑟尔的队伍里,那个身份神秘的女人阿妮娅。
尤安翻了个身,低头望向魔像的下方。
只见阿妮娅浑身沾满鲜血,静静地站在夜色里,抬头看向他。
她的表情带着几分疲惫,然而那双眼睛,却依旧清醒而锐利。
尤安轻嗅了下空气,很快辨认出她身上的血腥味并非只属于她一人。
是赫克瑟尔一行人的血。
“你把他们都杀了。”他语气平静地陈述道。
“没错。”阿妮娅毫无愧色地承认道。
“那些家伙商量着,等你睡着之后杀了你。说实话,如果没有你,他们早就死在魔像的手里了。不过,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晚餐里早就被我下了药。”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玩味。
“也许这还不足以赢得你的信任……不过,算是个小小的谢礼吧。”
说完,她随手将某样东西丢在了魔像的脚边,
是赫克瑟尔的头颅。
与此同时,她解下了自己的武器,将所有装备一同丢在地上,以示自己毫无敌意。
尤安望着她,语气随意地评价道:
“胆子倒是不小,不过砍头的手法可真是糟透了。”
阿妮娅耸耸肩,无奈地说道:
“本来以为能一剑解决,谁知道这家伙居然有点抗性,半路上就醒了……
而且,一个个砍下来,真是累死人了。希望这一切,多少能有所回报吧。”
尤安没有理会她,而是微微抬手,示意魔像动了一下,
砰!
魔像抬脚轻轻一踢,赫克瑟尔的头颅翻滚而出,在石板上弹跳数次,最终撞在了塔壁上,静静地停了下来。
“这种头颅,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尤安漫不经心地说道,语气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从他们执意要留宿的那一刻开始,我若想要他们的命,随时都能取走。所以,与其在意这颗早该落地的头颅,我更想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从第一次见到阿妮娅,尤安便察觉到她是赫克瑟尔队伍中最强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在他们初次交锋时,他才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擒获。
而在旅途中,他也逐渐明白了一件事:
她的目标,并非只是灰烬之塔的宝物。
“你究竟想要什么?也是冲着灰色帷幕来的?”
阿妮娅轻笑了一声,微微摇头,然而她随即补充道:
“虽不全然相同……但从本质上来说,或许也算是一类东西。”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尤安身下。
尤安顺着她的指向,低头看去。
“……魔像?”
“没错。”阿妮娅微微点头,目光炽热而坚定。
“支撑王座的最坚实之底座,为迎接诸神归来而打造的地底巨兵,亦是皇帝陛下尚未完全遗弃我们的象征,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控制魔像的方法。”
尤安微微眯起眼睛,抚摸着自己的下巴。
这是他重生为孩童之后,一直无法习惯的一件事:他的下巴,光滑得连一根胡须都没有。
“自皇帝陛下开启永恒统治以来,帝国的魔像大多陷入沉眠,被泥土与苔藓掩埋。但根据我们的情报,灰烬之塔是帝国内极少数仍然保有可行动魔像的地方。若是这里都找不到控制它的方法……那帝国再无可能。”
尤安仔细端详着阿妮娅,心中默默评估着她的能力。
她的战斗方式更偏向暗杀,并非传统的剑士。
虽然具备一定的魔法素养,但显然并非她的主要战斗方式。
换句话说,即便她找到了控制魔像的方法,也不足以单独夺取灰色帷幕。
然而,如果她真的掌握了操控魔像的手段……
尤安想到了那些仍沉眠在帝国各地的魔像。
在他统治帝国的时代,无数的魔像被制造出来。
尤其是在北境,为了抵御人类最后的敌人,帝国铸造了一支宛如长城般的魔像军团,静静伫立在边境的雪原之上。
如今,它们已深埋在风雪之下,沉睡了漫长的岁月。
“你想掌控魔像?”尤安轻声呢喃,目光微微眯起,“为什么?”
阿妮娅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因为,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摧毁帝国。”
尤安微微一怔,随即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有趣。”
如果能够掌控沉睡的魔像军团,那么确实能获得一股足以颠覆帝国的力量。
“听你刚才那副样子,我还以为你是那些‘疯子’的同党。”
尤安挑眉,戏谑道:“结果,看起来……你并不是那群狂信徒之一。”
阿妮娅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
“别误会了。我们是真正信仰皇帝陛下的。”
“只是,现今的帝国并非皇帝陛下所期望的形态。”
“相反,今日的帝国,早已背离了皇帝陛下的意志。”
“所以,你们只是方向不同的疯子罢了。”
尤安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带着些许揶揄。
“少年你怎么看我们,都无所谓。”
阿妮娅淡然地伸出手,语气不疾不徐。
“少年你对帝国也不满吧?既然如此,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如何控制这具魔像的?这也是格伦瓦尔德的力量之一吗?不……在此之前,你似乎就已经能操控它了。”
尤安懒洋洋地回答:
“随便做的而已。”
阿妮娅微微皱眉,语气难得带上了一丝认真:
“……少年。”
然而,尤安的神色依旧淡漠,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
“如果你做不到,那就放弃吧。”
阿妮娅沉默了片刻,随后轻咬下唇,眼神在贪婪与理智之间游离不定。
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放弃,至少,暂时如此。
她轻叹一声,喃喃道:
“……算了。总会有别的机会的。我们,不会停下脚步。”
她抬头望向魔像,眼神复杂。
“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家伙?要带着它一起行动吗?可它太过显眼了,走到哪都会引起麻烦。”
尤安淡淡地回了一句:
“不关你的事。”
阿妮娅耸耸肩,随手拾起方才丢弃的武器,将它们重新挂回腰间。
“是吗……你的行踪,真是让人期待呢。从坦提尔斗技场,到灰烬之塔,那么,下一站又会是哪里?伦贝尔的地底迷宫?玛那嫩·麦克利尔的圣所?甚至,直至皇帝的王座?”
她在不经意间,说出了尤安的真实意图。
然而,尤安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揭穿她。
他只是在夜色中,默默注视着她的身影。
“如果你想继续这样的旅程,光靠运气和实力,是远远不够的。”
阿妮娅缓缓说道。
“到那时候,我们再见吧。”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隐入了灰烬之塔残存的阴影之中。
尤安感知着她的气息,很快便察觉到,她已经彻底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如今,四周只剩下他和魔像,寂静无声。
尤安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魔像冰冷的外壳。
他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听阿妮娅那番话。
他只是想与久违的朋友,好好打个招呼。
然而,如今,灰烬之塔已然崩毁。
这意味着魔像的使命已经终结。
它不再需要守护任何东西。
最重要的是,当尤安带走灰色帷幕之时,魔像将彻底失去行动所需的魔力。
带着它一起走?
或许,这才是最不现实的选择。
毕竟,想要真正驾驭灰色帷幕的力量,他自身的魔力,根本不足以支撑魔像的运转。
尤安缓缓走向魔像的头顶,那里镶嵌着的蓝色符文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他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那处符文,如同珍惜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事物。
“……辛苦了。”
他低声呢喃,随即伸出双臂,将庞大的魔像紧紧抱住,如同对待一位久别重逢的旧友。
接着,他拔出短剑,缓缓地刺入镶嵌着符文的石块,又随即将其抽出。
下一刻,
魔像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颤,紧接着,就像熄灭的烛火般,缓缓沉降。
与此同时,那座本就岌岌可危的灰烬之塔,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崩塌。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夜空中回荡,漫天尘埃腾起,顷刻间吞没了整片废墟。
在这片被摧毁的遗迹之中,尤安紧握着符文碎片,轻声低语:
“你可以休息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他说完,便迈步离去,将这片灰烬般的遗迹留在身后,缓步踏入夜色之中。
然而,就在这时,
尤安的神色微微一变。
他察觉到,在灰烬之塔外围的森林中,潜伏的并非魔物或野兽,而是人类。
还未来得及确认对方的数量与身份,他的身体便骤然一沉,仿佛有千斤重物压制而下。
尤安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眼前的景象在刹那间染上了一抹猩红。
他试图稳住身体,但一股异样的魔力正在体内狂暴地翻涌,如同一条挣脱束缚的狂龙。
是塔尔特之血。
尤安心头一震,瞬间警觉:塔尔特的意识复苏了?
然而,他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体内,并没有塔尔特的意识,但它的血液却在自行燃烧,仿佛被某种外力所引动。
第一滴血液消耗殆尽,庞大的魔力瞬间爆发。
紧接着,第二滴塔尔特之血也随之燃烧,魔力更加狂暴地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
“……呃啊……!”
尤安紧咬牙关,竭尽全力压制着这股暴走的魔力。
这可是赋予他强大力量的血液。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竭尽全力,在狂暴的塔尔特魔力与自身魔力之间寻找一丝丝控制的余地。
然而,狂暴的能量正在他体内翻涌、撕裂,令他的每一寸血肉都仿佛被烈焰焚烧般剧烈燃烧。
最终,尤安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喘息声夹杂着痛楚。
就在这时,
一道陌生的声音从黑暗中缓缓响起:
“呵……本以为你早已彻底落入我们的掌控之中。”
“没想到,竟还能抵抗到这种程度……真是令人惊讶。”
尤安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而在他身后,
希娜,以及蓝玫瑰骑士团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