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靠近村庄时,一丝异样的气息渗入空气。
雨水虽然冲淡了味道,但那股腥甜的气息,依然清晰可辨。
是血腥味。
尤安微微眯起眼。
这座村庄,过于安静了。
不仅没有人影,甚至连一丝生机都感受不到。
这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最多不过十几户人家。
尤安缓缓走入村中。
连日的秋雨将土地泡得泥泞不堪,雨水在土壤间汇聚成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他迈出的每一步,都被泥泞与血液紧紧黏住,鞋底发出微不可闻的“咕吱”声。
四周积水映着暗红色的涟漪。
村中所有房屋的大门都敞开着,屋内凌乱不堪,像是遭受了彻底的洗劫。
但奇怪的是,没有尸体。
血腥味浓烈而刺鼻,未被雨水完全冲刷掉,说明这一切发生得并不久远。
尤安低头,仔细审视着地上的残留痕迹。
在杂乱的足迹之中,几道极为深刻而沉重的印迹显得尤为突兀,
那是身披重甲之人的足迹。
一个画面在他脑海中成形。
身披盔甲的士兵闯入村庄,肆无忌惮地将村民从屋中拖出。
毫无防备的村民们被迫站在瓢泼的冷雨中,瑟瑟发抖,眼中满是不解与惊恐。
接着,
审讯开始了。
身披重甲的入侵者,将房屋砸得天翻地覆,搜寻着某样东西。
他们怒吼着,威胁着,将整个村庄彻底蹂躏……
有些人趁乱顺手牵羊,将金银细软藏入怀中。
但他们不是寻常的盗贼。
若是普通的劫掠者,大可不必大费周章,用这种方式行事。
当几名村民愤怒抗议时,迎接他们的,是长枪无情地贯穿胸膛的寒光。
恐惧在人群中迅速扩散,而杀戮的阴影则慢慢逼近。
这些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暴行,甚至连掩盖痕迹的兴趣都没有。
村庄中央,屠戮的痕迹赤裸裸地暴露在雨幕之下。
尤安缓缓走向村中的那口水井。
一面黑色的旗帜,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旗帜之上,绘着帝国皇帝的徽章,以及一只展翅的白色乌鸦。
井口已然塌陷,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从井底弥漫而出。
尸骸早已被泥沙与乱石掩埋,无法窥见,但仍能嗅到那沉闷的腐臭气息。
雨水冲刷之下,井水不再清澈,而是不断渗出浓稠的暗红色液体。
一口不再承载生命之源,而是吞噬了无数亡者的血井。
“可怕吧?”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妮娅站在那里,脸色惨白,气息不稳,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雨水浸透了她的衣物,使她本就纤瘦的身形显得愈发单薄。
尤安瞥了她一眼,神色冷淡。
“没什么好惊讶的。”
“在过去,这种事比比皆是。”
曾经,神明仅凭一时兴致,便创造或毁灭整个种族。
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残忍而无情。
强者无需低头,也不必讲求秩序,他们的世界本就以实力为尊。
——曾经有一个种族,名为“霍恩斯鲁因”。
他们是公认的最强者,曾将整片大陆划分为三大王国,在各地建立起无可撼动的统治。
然而,仅仅因为他们向神明发起挑战,
七日之内,整个种族被彻底抹杀。
唯一的幸存者,便是尤安的旧友,巴尔斯·瓦尔特。
在那样的时代存活下来的人,早已对一切残忍与怪诞见怪不怪。
相比之下,如今的世界,反倒显得和平了许多。
“看来,你也是从残酷之地走出来的呢。”
阿妮娅轻笑一声,目光微冷。
“在边境之外,这种‘净化’本就屡见不鲜。”
“净化?”
尤安微微皱眉。
阿妮娅伸出手,指向村庄中央的那口井。
她的手指上缠着固定夹板,显然是先前被折断的指骨尚未愈合。
“如果某个村庄被怀疑窝藏异端,或者有人犯下罪行,整座村子都会被带走,接受‘审讯’。”
“你们那边或许称之为‘掠夺’,但在这里,它有许多不同的名字。”
“贵族们的‘零花钱’,他们的‘游戏’,士兵们的‘训练’,又或者,只是他们发泄杀戮欲望的手段。”
“虽说西部的情况最为严重,但在其他偏远地区,类似的事也偶有发生。”
“毕竟……这些被毁灭的,都是没有人在意的贫民。”
“掠夺之后,为了毁尸灭迹,就把他们全部杀掉?”
尤安仔细打量着村庄残留的痕迹,思索着这场屠杀的真正意图。
如果如阿妮娅所言,这场杀戮不过是士兵的消遣或贵族的游戏,那这一切便显得毫无意义。
但尤安的眼神微微一沉。
“不对。”
“……什么?”
阿妮娅微微睁大眼睛,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些痕迹……似乎和我有关。”
村庄内确实有过劫掠的迹象。
但尤安更在意的,是另一种痕迹——审讯的痕迹。
这并非单纯的杀戮,也不是随意的残虐,而是严格按照程序进行的讯问。
先是孩童,然后是妇女,最后是年轻男子。
他们在从平民口中逼问情报。
“和你有关?”
“难道是蓝玫瑰骑士团?”
阿妮娅皱了皱眉。
“……不,他们应该还没追上来。”
“但既然是你这么判断,那就是了。”
“不是骑士团。”
尤安的目光幽深,声音冷淡:“有什么东西,在靠近我。”
他抬起头,望向笼罩村庄的死亡阴影。
某个存在,正在寻找他。
空气中,隐隐飘过一丝令人不适的恶臭。
尤安深吸一口气,微微眯起双眼。
“……这股气息,我很熟悉。”
那是战争的味道。
「寻找黑发少年。」
「找到后,杀掉。」
「杀死后,焚烧。」
「将他的骨灰,喂给野兽。」
白色乌鸦面具的骑士,将信件折起,收入怀中。
暴雨已连绵数日,沉沉乌云遮蔽了月光,使得夜晚深沉如墨。
然而,在无尽的黑暗中,那张苍白的面具,格外醒目。
那不只是面具——它更像是一只白鸦的头骨。
他的肩头,真正的白鸦发出一声低哑的鸣叫。
骑士缓缓起身。
沉重的全身甲、几乎覆盖整个身躯的巨盾、比孩童还高的战锤——然而,他提起它们时,轻若无物。
骑士环视周围,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
“诸位。”
仅仅是开口,便令在场的士兵不自觉地绷紧身体。
从他那近乎完美的身躯,到沾染帝皇恩泽的装备,再到那仿佛能扼住人心的威压,
他仅仅站在那里,便让人战栗。
更何况,他隶属于“白鸦圣骑士团”。
——专门为追猎六名叛徒之一,拉斯·劳德而成立的精锐骑士团。
他们,是整个帝国最为严苛、最为冷酷、最不知疲倦的猎犬。
“这个村子,也没有发现异端。”
骑士垂眸,望向脚边的尸体。
那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在死前经历了漫长的拷问。
在场的士兵,或许曾见过不少以“净化”为名的劫掠。
但这样真正的“净化”——他们是第一次见。
圣骑士封锁整个村庄,按照既定的程序行刑。
没有丝毫犹豫,从最年幼、最脆弱的村民开始,折断手指、碾碎眼球、审讯拷问。
甚至,有士兵无法忍受,试图反抗。
他们的尸体,也被埋入了水井之下。
“既然他们选择背弃陛下的庇护,便不值得怜悯。”
士兵们沉默不语。
“卡托异端审讯官的命令依然有效。”
“前往,下一个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