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名高大的男子缓缓站起时,尤尔德里克的佣兵们纷纷握紧武器,眼神凶狠,仿佛随时都会扑上去。
尤尔德里克一言不发,手握战斧,径直朝男子走去。
“肮脏的叛教者……你知道因为你们,我们这些人都被当成什么了吗?现在才……”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道人影挡在了他面前。
是那名白发苍苍的老骑士。
尤尔德里克正想推开他继续怒吼,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僵住了。
空气仿佛被冻结,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如狂风骤雨般笼罩而来。
即便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的他,也在这一刻本能地感到了战栗。
——再向前一步,我的脑袋会被砸碎。
尤尔德里克的目光迅速扫向老骑士的手中——
直到这时,他才终于看清,那个几乎能覆盖整个成年人头颅的巨大战锤。
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谁。
休金骑士团中,能够驾驭这等武器的,只有一个人。
“‘锻造者’迪尔蒙德……”
尤尔德里克的低语,在会议厅内迅速扩散开来。
“什么?那老头就是‘血锤铁匠’?”
“据说他能把人的肩膀当铁砧,把脑袋当锤模……”
“他曾经一人砸碎三名白鸦圣骑士……”
迪尔蒙德微微皱眉,显然不愿意听到这些传闻,可他的名字,已经足够在所有人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阿妮娅身上。
起初,他们只是把她当作休金骑士团的代理人,可如今,迪尔蒙德的出现让他们猛然意识到——
她的名字,本就是另一段活生生的传奇。
“‘斩首乌鸦’阿娜贝尔·艾略特?”
“据说她学会说话之前,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割开人的喉咙……”
“她精通暗杀与死灵术,能独身潜入敌阵,出来时已是一支军队……”
会议厅内,众人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和谁对峙。
白鸦圣骑士团的团长,乃是帝国武力的巅峰。
而这些人——却是活着的神话。
从帝国建立之初,他们便从未消失过。
即便是被冠以“黑暗”之名,他们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恐怖的存在。
哪怕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也不由得生出一丝敬畏。
“骑士团长?”
然而,阿尔丁却仿佛没有察觉到整个房间的氛围变化。
他只是不断地回味着阿妮娅随口提到的那个称谓。
骑士团长?
——一个他很久以前听过,却始终无法忘怀的名字,悄然浮现在他的脑海深处……
皇帝最年幼的养子,休金骑士团的骑士团长,弑君的六名叛教者之一。
阿尔丁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那名始终沉默不语,却比在场任何人都更具压迫感的高大黑袍男子身上。
如果他们是休金骑士团,那么他们效忠的对象,只可能是那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传奇,一个让帝国不惜组建整支圣骑士团来围剿的存在。
整个房间,所有人几乎在同一瞬间明白了他的身份。
“拉斯·劳德……”
拉斯缓缓抬手,摘下兜帽。
下一秒,四周响起了惊恐的喘息与压抑的呻吟。
他的白骨头颅之中,一团幽蓝色的火焰悄然燃烧。
这副小巧的骷髅头与魁梧的巨躯组合在一起,显得无比诡异,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在众人心头蔓延开来。
尤尔德里克曾数次挥动战斧,将亡灵的头颅斩碎。
可这一刻,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这不是普通的亡灵,而是……怪物。
“哼……一个风干的骷髅,还能有什么威胁?”
尤尔德里克强行挤出笑容,试图掩盖内心的惊惧。
他已经意识到,对方远比他想象中可怕得多,但无论如何,休金骑士团没有理由与海布登交战。
他坚信,这场对峙,终究只是一次示威。
——幸好,我一直把那枚护身符带在身上。
他的怀中,藏着一条由锡铸成的古旧项链。
那是他当年受雇于白鸦圣骑士团时,从一名死去的佣兵身上偷偷取走的护符。
传闻,这护符的力量足以隔绝邪恶,并彻底封锁亡灵之力。
尤尔德里克握紧护符,同时缓缓拔出了战斧。
就在这时,拉斯轻轻抬起了右手。
随着他的动作,黑袍的内侧微微敞开。
尤尔德里克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却在下一秒猛地心跳失速。
——黑袍之下,什么都没有。
没有骨骼,没有血肉,甚至连虚影都不存在,
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
不对,那里不是“黑暗”,而是“空无”。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指死死攥住胸前的项链,仿佛那是他最后的依靠。
一瞬间,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致命的错误。
可多年来在战场上磨炼出的直觉告诉他——
——还不算太迟,一切仍在掌控之中。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镇定:“你……你是真的打算开战了?看来你是把我们红斧佣兵团不当回事啊,可别忘了,我的五百名手下,就在外面——”
话音戛然而止。
尤尔德里克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法继续开口。
尤尔德里克的舌头微微颤抖,嘴唇一张一合,试图发出声音。
然而——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的意识逐渐清晰,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终于察觉到——
自己的左臂,从肘部以下被齐齐斩断,而右肩也被整个削去。
……什么时候?
剧烈的眩晕感袭来,
而在他倒下的瞬间,他看见了——
——从拉斯黑袍下走出的身影。
那是一具身披厚重铠甲的骷髅骑士,漆黑的甲胄在微光下泛着寒芒。
他的世界开始倾斜,视野崩塌,
即便如此,他仍然能清晰地看见,自己那只残破的左手——
手掌依旧死死攥着护符,然而那护符,已被劈成两半。
尤尔德里克的身体微微倾斜,
伴随着沉闷的“砰”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死一般的沉寂笼罩了整个议会大厅。
“向您的同伴致以哀悼,阿尔丁爵士。”
阿妮娅的声音轻柔而不带一丝感情,宛如讽刺一般,打破了这片压抑的沉默。
阿尔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与此同时,拉斯缓缓挺直身躯。
“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又有几名全身披覆厚重铠甲的亡者,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大厅中的众人呆立原地,瞳孔微缩,呼吸急促,
仿佛思维已然停滞,只能茫然地望着那四具亡者迈步逼近。
拉斯微微一笑,语调轻快而冷漠——
“向大家介绍一下,我的骑士团成员。”
“克莱奥、尤尔、米雷娅、马尔克。”
“这几位,都是我们的尊贵前辈。”
“虽然他们的外貌可能难以分辨,但如果仔细观察,还是能认出来的。”
“希望大家能多多用心。”
四名死亡骑士迈步走出。
他们的体型各异,
但无一例外地身披锈迹斑斑的重甲,手持庞然巨大的兵器。
他们的眼窝之中,幽蓝色的火焰无声燃烧,
光是这幅景象,便已让在场所有人生理性地感到本能的战栗。
大厅内的温度骤然下降,
人们的呼吸间甚至能看见白色的雾气。
“死……死亡骑士?!”
不知是谁,声音颤抖着喃喃道。
随着这句话落下,整个大厅彻底陷入冰冷的恐惧。
“死亡骑士……那是什么鬼东西?”
塞尔法牙齿打颤,颤抖着拽住阿尔丁的衣袖。
阿尔丁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地上被劈成两半的尤尔德里克,久久未曾移开。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他们是亡者的圣骑士。”
“他们不再侍奉皇帝的恩宠,而是侍奉死亡。”
“他们的力量与圣骑士相当,但——”
“他们不会疲倦,亦不会受伤。”
“所以,他们……比圣骑士更可怕。”
“什……什么?这种怪物,居然不是传说?!”
阿尔丁低声回应道——
“当然。
因为,在皇帝时代,所有死灵术士都被屠尽,死亡骑士的血脉早已断绝。”
“所以,人们才会以为,他们已经绝迹。”
“——可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
阿尔丁一时哑口无言。
他听说过休金骑士团操控亡灵的传闻,
但一直以为“死亡骑士”不过是荒诞不经的谣言。
的确,世间偶尔会诞生自然生成的亡灵,
但像死亡骑士这样强大的高阶亡灵,早在历史上彻底绝迹。
然而,此刻,他的脑海浮现出一个事实——
当年,正是拉斯·劳德与休金骑士团,屠灭了所有死灵术士。
他们若掌握了死灵术的知识,也不足为奇。
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
方才出现的四个名字,绝不会逊色于迪尔蒙德,甚至可能更为可怕。
阿妮娅轻笑一声,语调温和得仿佛在劝导顽皮的小孩——
“请不要轻举妄动。”
“拉斯·劳德阁下,将他们视为同伴,亦是骑士团的一员,因此,他们得到应有的尊重。”
“换句话说——他对他们的控制……其实相当宽松。”
即便拉斯没有亲口发出任何警告,
但此刻,整座议会厅内,能自由行动的,只有休金骑士团的人。
阿尔丁当然明白,眼前这四名死亡骑士意味着什么。
四名圣骑士,足以让议会厅中的所有人拼命一搏。
如果是休金骑士团的人——
根本连“拼命”的机会都不会有。
“议、议会厅外……还有五百名士兵……!”
“如果你们真打算开战,那就做好觉悟——”
阿尔丁的嗓音微微发颤,可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这句话是否还有意义。
就算外面真有五百名士兵,在见到死亡骑士的瞬间,恐怕他们唯一的反应,就是四散逃命。
这些人,并非因忠诚聚集,而是因利益结盟。
面对死亡,他们绝不会站在这座城市的立场考虑。
阿妮娅微笑着,轻轻拍了拍阿尔丁的肩膀。
“阿尔丁爵士,您不会天真到以为这就是休金骑士团的全部战力吧?”
“我们的前辈们,不喜欢狭窄的地方。”
“所以,在外面,您大概能见到更多的‘前辈骑士’呢。”
——输了。
阿尔丁额角渗出冷汗,抬手轻轻拭去。
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问题在于,他该选哪一个?
若选择休金骑士团,便意味着与帝国为敌,迟早会死。
但若选择白鸦圣骑士团——他会“立刻”死。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地面,
尤尔德里克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那双死寂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他。
阿尔丁不是个愚钝的人。
他迅速计算着,唯一的生路。
“你,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海布登会合作!我们愿意合作!”
赌场老板基诺脸色惨白,猛地摇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惊恐:
“不、不行!休金骑士团的异端气息太过明显,哪怕只是和他们有所牵连,都足以被定罪为叛国!”
然而,在基诺摇头两次之前,鲜血便已飞溅而出。
“噗嗤——”
沉闷的断裂声回荡在空气中,基诺的头颅高高抛起,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最终滚落在阿尔丁的脚边。
“看来克莱奥阁下被您的动作吓到了呢。”
阿妮娅轻声笑道,语气依旧温和,如同在劝导一个莽撞的孩子。
“还请大家注意,不要做出过于威胁性的举动。”
阿尔丁的目光呆滞地落在地面。
他亲眼看着,仅仅是一记随意的挥斩,死亡骑士便如摘花一般,将基诺的头颅轻松斩下。
基诺的无头躯体站立了一瞬,仿佛仍未察觉自己已经死去,
然后才终于不支,缓缓倒下。
“话说回来,阿尔丁阁下?”
“您刚才说——海布登,会如何选择?”
阿尔丁仍然怔怔地望着地上那颗尚存惊恐神色的头颅。
他原本以为,基诺是他们之中最会见风使舵、最懂得生存之道的人。
如果有人能活到最后,那应该是他才对。
但他现在就躺在那里,毫无意义地死去了。
……他是下一个吗?
——滴答。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阿尔丁的额头上。
他猛然惊觉,抬头望去——
塞尔法的身躯,被一柄长枪从胸口贯穿,
她的身体垂悬半空,鲜血沿着枪杆缓缓滑落,溅在阿尔丁的脸上。
“会议还没结束呢,可不能擅自离席哦。”
阿妮娅轻叹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遗憾。
阿尔丁的呼吸一滞,胸口剧烈起伏。
他甚至无法判断,塞尔法是否真的试图逃跑,亦或是……仅仅只是动了一下。
但她的血,是真实的,正在他的额前缓缓滑落。
——他必须做出决定。
但决不能太快。
也不能太慢。
不能让人看出犹豫,
更不能显得顺从得太过突兀。
阿尔丁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
在所有人凝视的目光中,他缓缓、缓缓地点了点头。
“休金骑士团与海布登,一直是至交好友。”
“谁会怀疑这一点呢?”
阿妮娅依旧带着恬淡的微笑,眼神温柔得仿佛初春的晨光——
“那么,您愿意全力支持我们的事业?”
阿尔丁的嘴角微微抽搐,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当然……!”
“若帝国提出不公正的要求,反抗便是身为公民的义务,不是吗?”
阿妮娅的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温暖,她缓缓抬手,轻轻地搭在阿尔丁的肩膀上,
微微倾身,贴近他的耳侧,语气低柔,仿若爱人的呢喃——
然而,阿尔丁的后背却骤然发寒。
这一刻,他仿佛听见了死神的低语。
“阿尔丁阁下愿意积极配合,真是太感谢了。”
阿妮娅笑盈盈地说道,语调轻快,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愉悦。
“其实,我们当中有不少人都觉得——”
“‘与其费尽心思劝说你们,不如干脆把你们杀了,然后转化成亡灵军队,这样操控起来更省事。’”
“毕竟,比起一群随时可能背叛的乌合之众,亡灵可是要忠诚得多,不是吗?”
阿尔丁的脸色,瞬间煞白,甚至开始泛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尿骚味——
他不必回头,都能猜到,是哪个护卫在极度恐惧之下,当场失禁了。
但讽刺的是,他甚至没有丝毫责怪的情绪——
如果可以毫无顾忌地宣泄自己的恐惧,他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事。
“不、不!”
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强行镇定下来,连忙表态——
“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比任何人都更勇敢地冲在最前线!”
阿妮娅歪了歪头,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哦?真的吗?”
“那就这样吧,我相信你。”
阿尔丁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见她轻飘飘地补了一句——
“至于把你们转化成亡灵军队……那就等你们‘勇敢战死’之后再说吧。”
“……”
阿尔丁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他想开口,可喉咙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根本发不出声音。
“怎么了?”
阿妮娅睁大眼睛,语气里透着几分无辜的疑惑。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可我们的‘前辈骑士’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啊。”
“难道,你对他们有什么不满?”
阿尔丁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沿着鬓角滑落,
他立刻摆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语气急切而谄媚——
“不不不!能与休金骑士团并肩作战,那可是无上的荣耀!”
“哈哈……哈哈哈……”
他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心脏却紧缩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话、话说回来,与其讨论这些,不如谈点更实际的问题。”
“我们该承担什么任务?是负责攻城吗?”
“您可能不知道,海布登的城防几乎不存在,根本没有抵御外敌入侵的能力……”
阿尔丁强行转换话题,试图让对话回归“正轨”,
至少让自己能找到一条不至于立刻毙命的出路。
阿妮娅看着他这副竭力挣扎的模样,终于觉得戏弄够了,便收起戏谑的笑意,语气平和地说道——
“不是什么难事。”
阿尔丁的脊背瞬间绷紧。
——每次有人用这种语气开头,事情从来都不会简单。
他的经验告诉他,不管是上司,还是教会的神职人员,每次说出类似的话,都会伴随着最棘手、最危险的任务。
然而,阿妮娅接下来的话,却是他完全意想不到的——
“海布登,需要全力协助白鸦圣骑士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