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猛然回头。尼格拉托,不,现在应该称他为拉斯,正怔怔地俯视着他,眼神空洞而深邃。
【您在做什么?其他骑士呢?他们……】
“拉斯!别看其他地方!看着我!”
拉斯低头打量着自己狼狈不堪的双手双脚,又环顾周围满目疮痍的景象。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正将剑深深刺入自己胸膛的尤安身上。
【原来如此,陛下。】
“别自责,拉斯。你……”
【是您亲手杀光了所有人吧?就像往常一样。】
尤安的动作微微一滞。
“……什么?”
【陛下的一生,不就是在杀戮中度过的吗?您生来便是为了杀戮,最终也注定在杀戮中迎来终结。甚至,您的名字即便在您死后,依然被世人用来继续这场屠戮。如今您复活了,依旧如此。】
“……”
【让我看看吧……您这段时间,又杀了多少人?即便我身为死亡的化身,光是您在短短时间内制造的杀戮,恐怕都足以令我黯然失色吧?】
“闭嘴。”
【在坦提尔,您屠杀了无数普通百姓、无足轻重的佣兵、甘愿为法律与秩序献身的骑士、侦查部队……杀得如此之多,竟连统计都成了难题。陛下如此卓越的杀戮才能,甚至让我,身为您的子嗣,都忍不住心生敬仰。】
“我让你闭嘴。”
【您究竟是为何而杀呢?啊……我想起来了。杀戮又何须理由?您为了杀而杀,以死亡为借口,再次掀起杀戮。真是伟大,令人敬畏的存在啊,陛下。不过,我也不禁有了一个疑问。】
尼格拉托嘴角勾起,凑近尤安的耳畔,低声嘲弄道。
【或许,大哥盖雷德当初试图刺杀您,并非出于私心,而仅仅是为了阻止您的杀戮?】
尤安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周身燃烧的火焰在风中剧烈摇曳。
【盖雷德大哥是所有兄弟中最温柔、最优秀的人。陛下您当初,也曾将他视为帝国的继承人吧?可这样一个人,最终为何会选择背叛您,将剑刺入您的后背呢?这点,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不去怀疑。】
尼格拉托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残忍地直击尤安的内心。
死亡的历史,尽数铭刻在尼格拉托的灵魂之中。每一次杀戮,都在刽子手与亡者的灵魂深处,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而他,正精准地撕裂那道伤口,让它暴露在血淋淋的现实之中。
尤安的接近,反倒成了绝佳的机会。那是一个能彻底终结他的瞬间,却也在尼格拉托的内心激起了一丝矛盾——自己竟要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
但这种犹豫并未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是愈发炽烈的渴望。
尤安是多么诱人的猎物啊。
比拉斯,甚至比伊丹都更胜一筹。如果能吞噬他的灵魂,窃取他的力量,甚至用他的身体制造出不死者,那么,也许自己再也不需要不停地杀戮来获取力量了……
【那么现在,陛下,您是打算杀我吗?】
尤安周身的火焰,开始显而易见地衰弱。
尼格拉托察觉到了自己的低语正精准地渗透进尤安的内心。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是个毫无情感的杀戮机器,那或许不会动摇。但只要他心中曾有过一丝犹疑,他就不可能毫无波澜。更何况,他曾被至亲所杀——这样的创伤,怎可能不在心底留下裂痕?
【您不是一直渴望死亡吗?】
尤安的身体微微一颤。
尼格拉托看在眼里,确认了自己的判断——他没有猜错。
仅仅几个月前,尤安还是一个“为了死去”而活着的人。
即便是尼格拉托,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比任何人都更接近死亡。那么,如今的他,真的改变了吗?
不,他没有。
在尼格拉托看来,尤安的本质从未改变。他依然渴望死亡,只不过,他选择推迟了那一天的到来。
【为何要一次次重复这充满杀戮的轮回呢,陛下?您并非生来只为杀戮,您有资格得到真正的安息。那不是您一直以来所渴求的吗?那不是您曾经最渴望的死亡吗?】
“我……”
【一次不再醒来的沉眠,陛下。我会亲自守护您的长眠。在那里,没有背叛,没有杀戮,只有永恒的安息。】
尼格拉托缓缓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收拢,将火焰衰弱的尤安握入掌心。
就像棺盖缓缓合上,他的手指一点点合拢,冰冷的触感如同死亡本身,将尤安禁锢其中。
然而,就在这一刻,尼格拉托看到了——尤安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以为我会被这种拙劣的挑衅所蛊惑吗?怪物。”
刹那间,尤安的全身猛然燃起烈焰!
火焰如同太阳般骤然爆发,吞噬了一切。
尼格拉托在狂暴的炽热中惨叫,声音凄厉而扭曲。
尤安在闪现后体力几乎耗尽,但他没有暴露自己的虚弱,而是故意装作被蛊惑的样子,以争取哪怕一丝恢复的时间。
尼格拉托很快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疯狂挣扎,试图挣脱。但尤安却如磐石般岿然不动。
实际上,尤安自身也几乎撑不住了。
他的血液在体内沸腾,红色的蒸汽袅袅升腾,火焰从他的眼眸与呼吸间迸发而出。
他的魔力正在急剧流失,生命力也随之枯竭。
‘……撑不了多久。’
仅仅是接近这炽热如熔炉的高温,尼格拉托的胸膛便仿佛燃烧起来,连他的白骨都被炙烤得焦黑,随风化作灰烬。
可尤安的躯体同样无法承受这等极限的热量。
他的血液在烈焰中燃烧,四肢逐渐失去力气,身体末端开始崩裂、剥落。
‘至少……得让拉斯离开这里。’
伊丹的剑在高温下燃烧得愈发猛烈,剑刃闪耀着耀眼的金光,仿佛一颗即将爆发的恒星。
尼格拉托痛苦地扭曲着身体,试图将尤安甩开,但每当他伸出手,那些手臂还未触及尤安,便已被炙热的火焰蒸发殆尽。
“区区一个‘神’,竟妄想蛊惑我?未免太过狂妄。”
【本想让你痛快地死去,既然如此——就让你品尝灵魂遭受极致折磨的滋味吧!】
尼格拉托怒吼着,而尤安无视了他的嘶喊,抬剑朝他斩去。
然而,就在剑锋即将落下的瞬间,
他的手指失去了力量。
尤安瞳孔微缩,试图再次聚力,可身体已完全不受控制。
他低头看去,正好看到自己的指尖轻轻一颤,然后化作灰烬,悄然飘散。
剧痛瞬间吞噬全身。
‘……偏偏在这个时候……’
尤安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肉体已经抵达极限。
他的躯体迅速崩裂,大片碎屑剥落,仿佛一座风化的雕像。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从心脏往下,他的四肢已经消失了大半。视野也开始模糊,一侧的世界陷入了黑暗——他的某只眼睛,恐怕已经彻底碎裂。
仅靠魔力的消耗,已无法维持这副身躯的完整。
看到尤安的身体化作灰烬随风飘散,尼格拉托狂笑出声。
【哈哈哈,终于力竭了吗,皇帝!这就是狂妄自大的代价!】
然而,就在笑声之中,
“你以为……我带不了你一起下地狱?”
尼格拉托的笑声,戛然而止。
尤安周身燃烧的火焰,依旧炽烈而致命。
他尚未完全现身的现在,若是被这股烈焰波及,恐怕连他的本源都会遭受无法逆转的损伤。
尤安拼尽最后的意志,试图举起手臂。
然而,他的意识已开始涣散,黑暗正悄然侵蚀他的世界。
他,已经无法再看清前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