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方青筠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
江月才不情不愿地被周颂年带进了屋。
唯一一位观众离开后,戏也不必再演下去。
江月出戏很快,房门一关上,闹别扭一般的神情几乎是立即褪去,只剩下带着淡淡疲倦的温婉笑容。
反而是周颂年尚未出戏,手搭在她肩上,指尖轻敲着她的锁骨,带着几分笑意问她:“还在生气?”
江月抖了抖肩,恍若不经意地甩开他的手,迈步向前:“没有,只是刚才在青筠面前,很多话不好说。”
“总之谢谢你在她面前给我留面子。”
周颂年收回手,若无其事道:“不用这么客气,我倒没有在外人面前下太太脸面的爱好。”
这倒也是。
江月知道周颂年是个很体面有礼的人。
无论是她也好,还是宋墨挽也好,他从来不会在公开场合,或者说有第三人在的时候,故意让人难堪。
这对她是好事。
最起码能保证她被甩以后,不用去面对旁人明里暗里的嘲笑讥讽。
再次回到客厅,没了旁人,桌子上那片狼藉让人更难忍受。
周颂年视线落在上面,忍不住皱眉,但什么都没说。
反而是江月问起:“你今天怎么来我这里了?”
放在平时,周颂年才不会管她在哪个家里住着,只要人在他管控范围内,没闹出什么事情,损害到他的名声,他自然不会闲得没事来乱管。
周颂年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难道我不能来?”
这就是没得谈了。
江月还能说什么,总不能把他赶出去吧。
于是她只好笑道:“怎么会,这本来就是你的地方,你想来就来,我自然是欢迎的。”
打太极一般的话术,不粘锅似地滑溜。
周颂年暗恨他往日里有的没的教她太多,如今竟从她口中听不到一句真话。
客厅沙发坐感舒适,抱枕颜色鲜亮又不显得跳脱,沙发对面的电视墙两旁竖着玻璃橱柜,里面放着些她当年获得的表彰,以及很多泥塑玩具跟毛绒布偶。
——周颂年知道她以前比较爱拼乐高,还有收集周边,比如hello Kitty、美乐蒂这类女生会喜欢的卡通形象。
像是对童年缺失的弥补。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很精致,由下往上看,像是一场停驻在半空中的雨。
墙上的挂钟样式是一只黑色绿瞳表情高傲的猫咪,尾巴会随着时间流逝而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最有趣的是挂钟下小台桌上的节拍器,黑色,竖着两对猫耳。
周颂年猜测,这屋子里所有跟时间有关的东西,江月大概都选了跟黑猫相关的图案。
巧妙的小心思。
桩桩件件,都彰显着她曾用心布置过她的这个小家。
不像他们现在日常居住的那个地方,都是由管家一手包办,唯独在需要常居的主卧,她才选了她觉得颜色合适的窗帘。
视线收回,周颂年心软了一星半点,不想跟她打太极,索性直接陈述:“月月,我觉得你最近有事情在瞒着我。”
话说出口,他也惊了。
他要得到什么答案,如果江月老实交代,他该怎么做?
跟她离婚?
恐怕没那么容易。
他事业正在上升期,人人都提醒他在这种紧要关头,要防止后院失火,乍然离婚,损失估计不止几个亿。
但忍气吞声,跟她照常过日子。
周颂年几乎要冷笑出声,如果她敢,那他又何必有所顾忌,他大可以……
江月感觉周遭气氛森冷下来。
明明室内灯火通明,但周颂年坐着的那块地方却像是一个光线死角,阴郁沉暗,仿佛一个要生出触手的可怖黑洞,把她拖下去。
难道他知道她要离婚的事情了?
江月暗自心惊,但面上不显半分,跟他对视,也毫不怯场:“有吗?反正我是不知道自己瞒了你什么。”
“就好比这些垃圾食品,你以前答应过我不吃的。”
周颂年视线从那些零碎的残羹剩菜中划过,又落到她的脸上,似笑非笑:“炸鸡薯条,冰镇饮料,也不知道是谁吃多了,经期哭着说肚子疼,连连跟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吃。”
“结果现在呢?月月,你背着我偷吃。”
他一语双关,说这话时,很难否认不带着些报复心。
江月却没听懂,反而靠近了他,撒娇似地扯着他手臂轻晃:“跟朋友聚会,总得吃些吧,我们是私聊,总不能点份西餐让酒店送过来,那多没劲啊。”
“以前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不是吃这个,就是吃麻辣烫跟烤串,这都成惯例了,突然更改,大家都不舒服,我不想扫兴。”
她有时候真的挺愚钝,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反正周颂年松了口气之余,又被气的心肝疼,话也说得重了些,完全不顾她现在撒娇撒痴的可怜扮相。
他掰开她的手,但没有丢下,反而攥在掌心:“月月,诚实是一种很好的品质。”
这句江月听懂了,他在暗讽她不老实。
她忍不住顶嘴:“那如果希望别人诚实的那个人也不诚实,那又该怎么算?”
周颂年不假思索:“那就看谁是地位更高的那一个。”
江月冷下脸问他:“为什么?”
“因为地位更高的人,理所当然拥有更多的道德豁免权。”
周颂年漫不经心地答,她的手相比起他的,有些太软太小,感觉很容易就能捏碎。
但实际上人体非常坚固,像一台精妙的机器,里头不知道竖着多少反骨,随时防备,要让伤害它的人受到重击。
好似外面包着皮肉的刺猬。
地位更高的人,理所当然拥有更多的道德豁免权。
好傲慢的一句话。
但偏偏又是实情,就好比位高权重的男人出轨,大家都觉得是理所当然,最多被骂一句男性本色,甚至还会被不少男性暗中羡慕夸赞,视为榜样。
但他的情人,却会被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人人唾弃。
原配都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还会被嚼舌根子,说她缺乏女性魅力,或者性格孤高自傲,难怪不得人欢心。
江月笑得讥讽:“可惜现在时代变了,人人平等,思想转变,不然都按你那套来,未免太过可悲。”
周颂年似笑非笑睨她:“你历史一向学得好,”
江月不卑不亢:“这都得多谢周老师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