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县令匆匆踏入书房时,额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他躬身行礼,手中那摞账册被晨光镀上一层金边:“下官查实,杨氏铁铺确有蹊跷。”
账册摊开的刹那,墨香混着一丝脂粉气扑面而来。
君莫卿指尖停在其中一页——“鎏金缠枝簪一支,纹银八十两”的字迹旁,还沾着艳红的胭脂印。
倾城则凝视着另一页记载:“翠云楼酒席三桌,耗银百二十两”,墨迹力透纸背。
“更骇人的是...”朱县令压低声音,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的婚书,“杨铁匠为傻儿子强娶谢氏,光聘礼就花了三百两。”
他手指微颤地指向末尾画押处,“而前个月,王家姑娘为逃婚投井,杨家为息事宁人,竟随手就赔了百两白银。”
“这所有的,统共一起,不下两千两,足够买下整条北边街市的铁匠铺了。”朱县令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短短一年如此大的开支,可疑得很啊。”
倾城缓缓合上账册,指尖在封皮上摩挲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她抬眸时,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这失窃的官银,必与杨氏脱不了干系。”声音轻缓却字字千钧。
君莫卿眉头微蹙,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案几:“如此巨额的官银,既不便运输,又难以直接使用...”
“所以需要个熔炉。”倾城突然打断,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执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摇晃着其中澄澈的茶汤:“八十万两雪花银,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化...”
茶盏‘叮’地一声搁在案上,惊起几滴飞溅的水珠:“唯有回炉重铸一途,官印一熔,便是无主之物。”
君莫卿瞳孔骤缩,猛地站起身,衣袍带起的风掀动了案上账册:“所以杨铁匠突然富阔...”他声音里带着恍然大悟的震颤:“是在替人熔铸官银。”
倾城望着其中一页记载的“新置熔炉三座”,眸中寒光更甚:“好一招偷天换日。”
朱县令闻言眼前一亮,拱手道:“下官这就带人去查封杨氏铁铺。”
“且慢。”君莫卿抬手制止,沉声道:“眼下仅是推测,尚无实证,贸然行动恐会打草惊蛇。”
他昨夜在铁铺蹲守了一晚,除寻常铁器与熔炉外,并未发现异常。
倾城微微颔首:“莫卿所言极是。要证实杨氏铁铺是否与官银失踪有关,还需再作查证。”
君莫卿剑眉微蹙:“如何查法?”
倾城唇角轻扬,眸光流转间已有了主意:“朱大人,烦请再查一查杨氏铁铺近年购入的木炭数量。若当真私铸官银,所需木炭必定远超寻常。”
朱县令顿时会意,喜形于色:“下官这就去办。”说罢便匆匆离去,官袍翻飞间带起一阵清风。
君莫卿指腹摩挲着茶盏边缘,青瓷上渐渐凝出一圈水雾。他垂眸盯着茶汤中浮沉的叶片,声音低沉:“念一的伤...可好些了?”
倾城执壶的手微微一顿,茶汤在空中划出一道琥珀色的弧线:“这般挂念,何不亲自去瞧?”
她抬眸,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这个时辰,她该是醒了。”
君莫卿喉结滚动,茶盏中的倒影映出他紧蹙的眉头。
昨夜记忆倏然浮现——江念一苍白的面容,脚踝上刺目的青紫,还有那句“你可不可以娶我”在耳边挥之不去。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上划出几道痕迹:“不必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未必想见我。”
“昨夜去哪了?”倾城突然话锋一转,茶盏‘叮’地一声搁在案几上:“总不会是去喝杨铁匠的喜酒吧?”
君莫卿身形骤然一僵,指节在茶盏上捏出几道细纹。
他缓缓放下茶盏,青瓷与檀木相触发出沉闷的声响:“嗯。”
“咳——”倾城一口茶呛在喉间,帕子掩住唇角不可置信的弧度。
她本是戏言,却不想竟一语中的。
“既然你心里有她,为何偏要将她推开?”倾城凝视着他,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君莫卿沉默不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茶盏。
“你们分明两情相悦,”倾城轻叹一声,“这般互相折磨,又是何苦?”
“我......”君莫卿喉结微动,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身为皇子,娶妃一事从来不是儿戏。朝堂权衡,利益纠葛,我......不能误她终身。”
“误她终身?”倾城突然提高了声调,眼中燃起一簇怒火:“那你以为现在这样就不是耽误她?你可曾见过她从前明媚的模样?”
君莫卿身形一僵。
\"那个会在御花园里跟公主打架的姑娘,那个母后都夸赞‘笑声如银铃'的姑娘......”
倾城的声音渐渐哽咽,“如今整日对着窗外出神,眼里的光都快要熄灭了。”
君莫卿垂着眼眸,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哽咽。
他何尝不知?看见她对着烛火发呆的模样,他心都要碎了。
“朝堂平衡...”倾城冷笑一声,捡起桌上散落的账册重重拍在他面前,“那你告诉我,这八十万两官银的案子,是不是也要为了‘平衡朝堂’装聋作哑?”
君莫卿身形微晃,像是被刺中了最痛处。他张了张口,却终究无言以对。
倾城看着他,语气终是软了下来:“君莫卿,你比谁都清楚,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更好的人’,她想要的……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