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高悬明空,晴空无一点云烟,澄净得叫人惊讶,就像是最精致的蓝瓷倒盖住天空,给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虚假感。
叶冰仰头望天,于是心里也像这天空一样空旷高远了,年岁所致的神志混乱,被一点一点的捋顺。
“看来我又能再撑一段时间。”
他喃喃自语。
丰饶的诅咒如附骨之蛆,潜伏在他的身体里,而他竟是借着磨练心境,阻碍其侵蚀理智数年。
这样的话,还真是要好好感谢当年的自己——不,应该是感谢夜芷。
他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入战场,他杀了孽物,没有感到恐惧,却感觉到内心无比的冰冷。
那些孽物,或许曾是仙舟人的同袍,念想到此,他的心里就无比的冰冷。
或许他是取了某人的性命,他的心在逐渐变冷。
然后,思绪被那鲜血染得猩红杂乱,战场上的哀嚎会在夜晚的梦境中咆哮,而他像是机器一般一次又一次挥剑。
他和夜芷说了这件事,那时的夜芷,就建议他去画画。
“画一些温柔的景象吧,夫君是一个温柔的人,夫君画出来的美丽景象,一定可以引渡那些同袍的灵魂,然后洗涤自己的内心。”
“好。”
叶冰觉得她言之有理,于是开始尝试绘画,然后出乎预料地投入了进去,内心也在逐渐变得平和。
或许夜芷也没想到,她当初的建议,让她的夫君多撑了那么多年,甚至有机会为她自己报仇。
“倏忽…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仇恨在他的内心肆意蔓生,他握紧了拳头。
咚咚!
忽如其来的一阵轻快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
叶冰将视线从碧空移开,望向大门:
“白珩?进来吧。”
“嘿嘿,叶冰大哥,真亏你能猜的出来是我呢。”
白珩依言踏进了院落,步伐轻快,脸上的笑容也如旭日一般。
“来我这里的人就那么几个,敲门声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叶冰说着,坐了起来,然后困惑地看着白珩:
“你和镜流不是在前线忙吗?”
“嘿嘿,镜流和我都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给你郑重地送别一次。于是我们两个大爆发,杀的敌人片甲不留,急忙赶回了。”
白珩得意洋洋地说。
叶冰一时哑然,摇头失笑:“本来我还和丹枫以及应星说呢,咱们六个许是没机会最后再聚一场了。”
“那怎么行。镜流随后就到,我去叫上应星丹枫,给你来一场送别宴!”
“也好。”
于是,云上五骁,外加叶冰,终是再次齐聚一堂。
虽然是送别宴,但气氛却很快,这也是有着叶冰和白珩刻意营造至此的原因。
战死沙场,是战士最荣誉之事,更何况叶冰本就时日无多,所以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好伤感的。
倒是镜流,一直兴致不高,不停地喝酒。
于是叶冰在宴会结束之后,拉着镜流单独说话。
“今天这么不开心啊,师父还没死呢。你这样,可真叫我担心我死以后你会怎么办呢。”
“反正我也寿命将尽了,师父死之后我没准就是紧随其后。”
镜流闷闷地说。
于是叶冰敲了她的脑袋一下:
“说什么傻话,你至少再给我活一百年!”
“这个有点难啊,师父。”
“嘛你也得给我活!”
…
“师父。”
“嗯。”
“祝您能得偿所愿。”
“好。”
两人无言。
镜流偷偷注视着师父的侧颜,明净如玉,一如当年。
她到最后也说不出告白的话来,只能幽幽地叹一口气。
——————
倏忽终于有了动作。
祂带着万千不止的丰饶大军,黑蝗过境地压向玉阙。
原本祂的行动是很突然很隐蔽的,计划中,是先从玉阙内部发动袭击,然后里应外合,一举击溃玉阙。
但奈何某个剑首盯了祂几百年,提前发现了祂的踪迹。
虽然没有破坏计划,但也让玉阙提前有了应对,减少了些损失。
不过也只是一些了,丰饶来势汹汹,这次必然是尸山血海。
叶冰在大战开始的那一天,便锁定了倏忽,持着随他征战数百年的泯灾剑,也是持着伊人的心血,直奔正在屠杀的倏忽。
祂的本体也如祂的那些活体行星一样可鄙,整体是一个巨大的肉球,金色的枝蔓、蠕动的触手,血肉如海浪般在体表翻滚,巨大的手——也许算是手吧,叶冰更愿意将之形容为肉棍子,比天空的乌云更加庞大。
只是看着祂,叶冰就有种被勾动魔阴的感觉,那独特的力量正在勾动着他的血肉,耳畔仿佛回响着某人的声音:
“药师赐福,永生不死。”
“屁!”
叶冰催动「巡猎」,斩断了来自「丰饶」的恶意,然后作呕地吐了一口唾沫,冷冷地注视着天空上的巨大肉球。
“是‘祸祖赐咒,恶心至极’才对。”
“不敬,不敬,汝不懂这至高无上之恩赐!”
那肉球也注意到了他,千百颗眼睛从皮肉下钻出,盯着那于祂而言渺小至极的“蝼蚁”。
叶冰看得差点吐出来,脚踏虚空,来到了祂的面前。
下方,罗浮销烟四起,云骑与孽物作战,各处都有哀嚎声响起。
叶冰闭上眼睛,双手持剑,那一口养了数百年的剑气,蓄势待发。
“倏忽,我来斩你。”
剑起风云。
——————
玉阙被围困,丰饶令使亲至,来的自然不止是叶冰。
云上五骁作为罗浮尖端战力,自然同样奋不顾身地前来支援玉阙。
持明龙尊饮月君丹枫,处在叶冰之外的最前线。
镜流被分配了另外的任务,倘若叶冰不敌倏忽,他就要顶上去,拦截倏忽。
今日之命运,皆在叶冰之身。
但见:一道剑气,百丈不止,从一渺小黑影处迸发,划破天际,直逼倏忽。
天空阴沉的乌云随着狂风呼啸,那一剑的威力连不曾正面对上的丹枫也皮肤发寒。
耳边能听得见剑在哀鸣,金属崩碎——泯灾剑竟然也承受不住这一式。
丹枫知道叶冰很强,但没有想到过他在全力爆发的情况下会这么强。
这一剑,饮月自问接不下来,硬要去接,只会身死道消。
于是他的精神振奋了许多,期待地看向倏忽。
倏忽也察觉到了这一剑的危险,古怪的怒吼声摄人心魄,金色的光芒在祂的手臂绽放,然后,手臂当前,欲要拦下这一式。
可叶冰这凝聚了恨意的全力一招,哪有那么容易接下?
银辉与金芒相撞,于是刹那间,气浪奔涌四方,无论是什么建筑,还是孽物或者云骑军,都被这恐怖的一击余波掀飞,沟壑也变做了盆地。
再然后,金银皆是黯淡,庞大如山岳的手臂,自天空坠落。
金血洒满了大地。
倏忽被叶冰,斩了一臂。
祂没有想到如此,勃然大怒,剑气留在伤口处,连祂的力量一时都不能使之愈合。
紧接着,祂再挥动另一手臂,将祂对面的渺小一拳锤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