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九闻言抬起了头,
“若是将整座矿脉都毁了的话,二皇子必然会有所察觉,到时候在陛下面前怕是不好交代。”
盛熠捏了捏眉心,线条冷硬的下颌紧紧绷着。
自己这位皇帝舅舅,如今年岁见长,身体每况愈下,但帝王的权衡之术的运用却愈发熟练。
几个早已成年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儿子相互制约又缺一不可。
就算这件事报了上去,二皇子也只会将一切推到贤德伯身上,最终落得个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结局。
倒不如一劳永逸地解决了那害人的毒,天地为棺,也算是给那些死亡的无辜矿工一个安身之地。
私心上,也给沈南风讨个利息。
“无妨,毁就毁了。”
“顺便去给贤德伯送个信。”
“假契约上欠矿工家属的那些银子赶快送去,若是少一两,便从他九族里挑个脑袋赔。”
路九领命离去。
盛熠重新将视线落在正昏睡的沈南风身上,目光缓和下来,将不久前矿脉里发生的事向吴肆讲了讲。
看着对方颇为恍然大悟地长大了嘴,他伸手合上吴肆的下颌,冷声问,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肆将自己已经发红的下巴抢救出来,边揉边说,
“玉矿里那能腐皮烂肉的毒虽然霸道,却比不上你身上的寒毒,一进到体内就被发现并疯狂吞噬,所以才会造成毒发。”
“但或许是因为吞噬的速度足够快,所以这次发作时间才比较短?”
盛熠没深究吴肆后半句没底的反问,而是追问道,
“那如果身上没有寒毒,碰到脓水的后果是什么?”
“自然是像你说的那些矿工一样,先从皮肤开始溃烂,然后是血肉,最后化成一副乌漆嘛黑的骨头。”
吴肆的话还未说完,盛熠便一把将他拨开,几乎是踉跄着向沈南风躺着的床榻处跪倒。
眼底的沉静冷峻瞬间褪去。
记忆里,纤细脚腕被那双血肉模糊的手缠上、窈窕的身影倒退一步摇摇晃晃勉强站稳,一幕幕,愈发清晰。
可越是清晰,他越不敢相信。
伸向藕粉色裙摆的手愈发颤抖,甚至连撩起那层单薄的衣料都需要极大的力气。
盛熠的眸光骤然瑟缩。
雪白的罗袜上多了一圈深蓝色的印记,虽然此刻已经干涸,但仍紧贴着脚踝,一看便知道,当时早就被脓水浸透。
他不愿相信,小臂上的青筋绷紧,下意识伸手去碰,被吴肆递上的手帕打断,
“小心些。”
盛熠没理会,而是重新捏起了罗袜那未被侵染过的白边,一点点将其褪了下来。
细嫩莹润的小腿先暴露在视线内,盛熠的目光并未停顿,而是向下方那单手便可握紧的纤细脚腕望去,动作猛然停顿。
预想中的血肉模糊画面并未出现,留在那儿的,只有一圈微微泛着粉的痕迹。
失而复得的盛熠甚至以为一切只是幻觉,用指尖轻轻触了触那光滑的皮肤,感受到其中散发的温度后,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看着二人身上最后一件粘着毒素的衣物也扔进火盆中付之一炬,盛熠这才稳住心神,冷眼瞥向吴肆,
“这就是你说的,皮肤溃烂,化为白骨?”
“昨日你给她号脉时就眼神闪躲,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吴肆心里更是慌张。
刚才他光顾着琢磨盛熠昨日还脉象平稳今日却突然毒发的具体原因,把沈南风体内有微量寒毒这件事儿早给抛到脑后去了。
没想到这么一忘,差点儿闯了大祸。
“没有,我怎么可能有事瞒着你呢?”
吴肆吞了吞口水,僵硬地答。
沈南风为什么会中寒毒这件事,他虽有猜测但还要师傅前来才能确定。
但她的体质确实特殊,若真找不到解毒的药,沈南风或许是能让盛熠生再多活几年的唯一方法。
虽然,她会付出一些代价…
但对他而言,什么代价都没有自己这位兄长的性命重要。
虽然,兄长八成不这么想。
看着盛熠仍旧怀疑的目光,吴肆咬了着牙,信口胡诌了起来,
“算了,实话跟你说吧,她身体其实寒凉的挺厉害,日后来葵水和怀孩子怕是都要痛苦些。”
听到这话的盛熠看向沈南风的目光多了几分忧虑。
他早知生孩子这事儿就是女子在鬼门关里转上一遭,怀不上就怀不上,只当是少受些罪。
但葵水这事儿,还是要好好调理。
“找机会给她送些调养的药膳。”
他喃喃自语地将此事记在了心上,随后摸了摸沈南风涌上红晕的脸颊,将吴肆好不容易跑偏的话题又拉了回来,
“那矿里碰到的毒,真的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吗?”
吴肆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余光瞥见沈南风即使被包扎好也仍旧在渗血的手腕,灵光一现,
“你不是咬了人家姑娘一口?咬得好啊!”
“那时候你体内的寒毒正在吞噬矿毒,正是那一口顺带手把她身体里的毒素也吞了!”
这次,他长了记性,也不等盛熠继续提问,喊着先去写两个药膳方子,转头就跑。
盛熠垂眸看着安静睡着的沈南风,替她拢了拢被子,也离开了客栈。
炸矿报仇这件事,他要亲自安排。
绝不能再有一丝差错。
…
沈南风仍旧在沉沉的睡着。
体内吴肆口中那微量的寒毒并非如预想般沉寂,而是后知后觉地对脓水中渗入的毒素进行围剿。
所谓的特殊体质只是让这痛苦变得更为温和与迟缓,让她不断地陷入梦境,重复着上一世经历的种种痛苦,一次又一次。
让她想逃离,却因无能为力而陷入不断绝望的循环往复之中。
唔~
似是把上一世那些悲苦的经历又重新受了一遭,沈南风迷茫地睁开眼,但目光仍旧涣散。
一只温凉的手触上了她的额头,堪堪召回了些许理智。
“终于不烧了。”
男人松了口气,将她扶起来,小心翼翼地喂着水。
她下意识地吞了两口,这才后知后觉地认出了钟情那张温和俊朗的脸。
昏迷前的记忆快速回笼,她眨眨眼,看着换了身青色衣袍的钟情,刚想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见那人说,
“昏睡三天,你当真是想吓死我?”
沈南风心底那根拉紧的弦瞬间崩断。
昏睡…三天?
那岂不是赶不上了那七日之约,又要嫁给陆文远那个狼心狗肺的负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