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苓的计划是,以“被宰相始乱终弃的未婚妻”身份到晏府门前胡搅蛮缠,以探老狐狸虚实。
原因有二,一是为污他名声,虽说这厮的名声早就在烂泥潭里浸透了;
二是为让老狐狸将这番定为“蹩脚骗局”。
毕竟“未婚妻”的谎言粗糙至极,待他回府即刻便能戳破。
他们的目的是引得这老狐狸雷霆震怒,侍卫们一拥而上时,他们便可利用妖术金蝉脱壳,将这权倾朝野的宰相当猴耍。
至于后续他要捉拿骗子,谁会将那衣衫褴褛的骗子和当今长公主联系在一起。
只是没想到事有偏差,这老狐狸居然真当众承认了她这个莫名冒出来的未婚妻,还将她迎入府中,莫非他的记忆还在?
白苓望向主位上的玄衣青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
这还是她一次见他穿黑色,竟然如此……俊朗。
鸦羽似的墨发尽束于黑冠之内,将疏冷凌厉的骨骼轮廓完全展露,肤色极白,在深暗的玄衣衬托下更是如苍山冷玉般剔透。
一双凤眸狭长而锋冷,瞳色极黑极深,深不见底,像是两颗寒潭墨玉,鸦黑长睫微微垂落,随意瞥来时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薄凉。
以往见他都穿浅色,多以玉冠或绸带半束发,有几分风流雅润、清风明月之感。
而此时他仅穿黑衣,内衬是猩红的血色,眉宇间阴鸷晦暗,将曾经外收于内的狠戾气质尽数展现,越发显得危险骇人。
若不是长了张好脸,怕不是能形同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怪不得坊间有传闻,说是这位权倾朝野的晏相,乃是不折不扣的玉面修罗。
菩萨皮,恶鬼骨。
提他名,可止小儿夜哭。
白苓早知这老狐狸并非善类,往常在旁人面前装成一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对她却那般恶劣。
如今终于在这幻境里原形毕露了,还受众人厌恶、唾骂,她只觉畅快。
“未婚妻不是说饿了嘛,怎么光看着本相却不用膳?”青年修长如玉的指尖闲闲扣着桌面,似笑非笑。
白苓望着满桌佳肴,琥珀色眼瞳滴溜溜一转。
他们刚进晏府,晏惊鹤就命人带他们两个下去洗漱,可白苓和阿慢就是为了隐藏身份好逃跑才做这副打扮,怎么可能答应,所以便假称自己肚子饿了要先吃饭。
她原以为这般,老狐狸的戏应该就演不下去了,毕竟在她提及要先吃饭时,他的手下都露出了嫌恶的神情。
可本该最阴晴不定的晏相竟出奇的耐心,不仅立刻命人安排了膳食,还与他们一起吃。
“因为晏相大人秀色可餐啊。”她故意拖长尾音,顶着满脸锅灰笑得放肆,“大人好看,奴家才多看几眼,难道大人要收钱?”
秀色可餐、看几眼就收钱,这不是就是将晏相比作以色侍人的……
恭候在一旁的奴仆和侍卫皆是惊愕不已,纷纷看向主位那人,却诧异发现那张如玉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愠怒的迹象,甚至薄唇噙着三分笑,心情极好状。
晏惊鹤含笑望向那脸蛋还乌漆嘛黑的少女,黑眸中兴味更浓。
他自然听出她的嘲讽的言外之意,但并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至极。
从他见到她第一面起,准确说是看见那双狡黠的、清澈的、琥珀色眼睛,内心就有一道声音在蛊惑——
得到她、占有她、让她彻底属于自己。
至于为何他会对这来坑蒙拐骗的少女如此渴求,他也不在意。
他晏惊鹤做事向来是顺心而为,无所谓什么缘由,想要就得到。
青年轻轻一哂:“收钱倒是不必,但未婚妻若是执意想给,本相也不会拒绝。”
白苓挑起眉峰,这样都不生气,果然,幻境中的老狐狸也一如既往的厚脸皮。
而他这架势摆明想继续演,看来得换条路子,直接主动承认自己的身份。
她几不可察笑了下,转瞬又换上哀戚可怜的表情。
“既然不必给钱,那奴家还是不给了。”少女怯怯柔柔的声音响起,“毕竟奴家可没……没有什么钱。”
她咬住下唇,低头垂首,一副羞赧难为情的姿态。
晏惊鹤漫不经心转动着酒盏,好笑问:“本相的未婚妻这是怎么了?”
他刻意咬重“未婚妻”三字,意有所指。
少女微微抬眼,眸中水雾蒙蒙,啜然欲泣:“大人莫要再取笑奴家了,奴家根本不是您的未婚妻,您早就知道了。”
她话音未落,刀剑出鞘声霎时响成一片,银光凌冽。
陈佩生上前拱手,激动不已:“大人您听,这骗子主动承认了,是否现在将这两人拿下!”
白苓看着周围这阵仗,眸中闪过一丝得逞的亮光,老狐狸明知她是骗子却承认她的身份,她原本还怀疑他是否存在记忆,如今一看原来是为了瓮中捉鳖。
这确实是老狐狸的心机,但他算漏了一点,即使这样,他也捉不到她。
晏惊鹤神情依旧,可没有下令捉拿他们,反而说:“本相就是想知道未婚妻为何要如此?”
不是都直接拆穿身份了嘛,怎么还喊未婚妻?
陈佩生心头疑惑,可不敢提出来,只恭敬守在一旁,小心观察着青年的神情。
“晏相大人,奴家知错了,奴家再也不敢了。”
白苓装模作样以手挡脸,摆着哭哭啼啼的架势。
“奴家就是一时贪婪,想趁着晏相大人不在,从宰相府骗些金钱,还望大人能够从轻发落。”
白苓透过指缝窥他神色,青年竟还在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倒像猛兽逗弄爪下猎物。
她心一横,拽过阿慢衣袖哭得更凶:“我们姐弟流落街头几日未食,这才猪油蒙心,是不是啊,阿弟,你快向大人求饶啊。”
在一旁正吃的津津有味的阿慢筷子一顿,扭头看向冲他挤眉弄眼的少女,心领神会,立刻换上诚惶诚恐的表情,拱手道:
“是啊晏相大人,我和姐姐太饿了,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我们真不是故意行骗的。”
白苓哭得声音撕心裂肺:“晏相大人,求您饶了我们吧。”
阿慢也分毫不让,扯着嗓子大喊:“是啊晏相大人,求您高抬贵手,饶过我们吧。”
求饶声此起彼伏,听着很是情真意切。
晏惊鹤却揉了揉额角,目光看向这对虽在求饶,可却在原位上一动不动的少男少女。
一个哭得倒是凄惨,可一滴泪水都没有,脸上乌漆嘛黑的灰都没有花,而另一个看似害怕惶恐,身体却没有一丝颤抖,腰背还挺得笔直。
两人的戏一个比一个破绽百出。
但这种破绽太过刻意,就像是故意让他一眼看出的。
姐弟?
晏惊鹤瞧着两人不说一模一样、只说毫不相关的眉眼,勾起薄红唇角。
这两人身份是假的,关系是假的,说的话也没有一句真。
若是之前他还觉得真相便是如少女所说的那般,他们是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就是为了骗取金银财宝才编造“她是他未婚妻”的谎言,可现在却不然。
他觉得这些谎言,是故意设计的这般拙劣,好让他一眼看穿,至于目的是什么……他其实也难以想明白。
诱他关押他们或者杀他们?
这太不合理了。
陈佩生低声:“大人,要不要……”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晏惊鹤凉凉瞥他一眼。
陈佩生顿时噤声,惶恐低下头,心头很是困惑。
方才那一眼,他竟然从那双凤眸里感受到了杀意,可主子无缘无故不该对他释放杀意啊。
一定是对那两个骗子!
对!一定是!
他好整以待着自家主子一声令下将两人擒住,可却见青年施施然站起身,走向那两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晏惊鹤眸光掠过那猫儿眼的少年,嫌弃挪开,又看向那个神情哀戚、却分毫无泪的少女,玉雕似的指尖再度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仰头。
“未婚妻,莫要害怕。”青年声音清凌若冰,可分明含着戏谑笑意,“本相怎么会伤害你呢。”
白苓对上他的眼睛,眨了眨眼:“大人不是知道奴家是骗子了吗?”
“是又如何。”青年弯着唇角,微凉指尖钳住她下颌,“不过,既然姑娘已经自称为本相未婚妻了,那便做实了吧。”
白苓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晏府众人各个瞠目结舌。
青年弯唇一笑,薄唇微掀,吐出惊世骇俗之言,“本相没有未婚妻,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中意的,自是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