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金色的光点在游动。
清玉的意识漂浮在虚无里,那些光点像夏夜的萤火虫,忽远忽近。她想要抓住它们,手指却穿了过去。光点中浮现出模糊的画面——白漓笑着叫她\"主人\",白漓在堕星潭边护住她,白漓断尾时金色的血液...
白漓。
这个名字像一把刀刺入混沌。清玉猛地睁开眼睛,剧痛立刻从四肢百骸袭来。她躺在一片废墟中,头顶是被炸穿的幻月洞府穹顶,夜空中的星星冷漠地眨着眼。
\"白...漓...\"她的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身侧传来微弱的\"吱\"声。清玉艰难地转头,看见一只雪白的小狐狸蜷缩在她臂弯里,只有耳尖和尾巴尖带着一抹金色。它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心口处有一朵黯淡的金色莲印。
记忆如潮水涌回。弑师大阵、血脉交融、玄霄长老的偷袭...还有那道诡异的黑光。清玉强撑着坐起来,每移动一寸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她将小白狐小心地抱在胸前,感受到它微弱的心跳。
\"坚持住...\"清玉轻抚它的毛发,\"我带你离开这里。\"
环顾四周,幻月洞府已经面目全非。水晶簇全部粉碎,玉质地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那幅记载道狐联盟的壁画只剩下一角残片。远处横七竖八躺着不少身影——有几位长老已经不动了,剩下的也在痛苦呻吟。
玄霄长老倒在最近处,半边身子焦黑,右手却仍保持着施法的姿势。清玉瞳孔微缩,认出那是道门禁术\"焚情咒\"的起手式。据说此咒能将任何契约转化为诅咒,让缔约双方在极度痛苦中同归于尽。
\"原来...如此...\"清玉抱紧白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必须立刻离开。焚情咒一旦发动就无法停止,而她和白漓之间的血契正是最好的媒介。清玉拖着伤腿向洞口挪动,怀中白漓的体温越来越低。
\"坚持住...求你了...\"
洞外月光惨白。清玉踉跄着走下石阶,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后山的树林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狈。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只知道必须远离道门,越远越好。
\"清...玉...\"
这声呼唤轻如叹息,却让清玉浑身一颤。她低头看去,怀中的小白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眸子黯淡却清醒。更令人惊讶的是,它口中发出的竟是白漓的人声。
\"白漓?你能说话?\"
小白狐艰难地抬起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焚情咒...已经开始...我们的血契...\"
清玉这才注意到,自己心口处浮现出一道黑色纹路,正缓慢地向四肢蔓延。与此同时,白漓雪白的毛发也开始泛灰,像是正在石化的雕像。
\"不...不!\"清玉加快脚步,几乎是在跌跌撞撞地奔跑,\"一定有办法解除...\"
\"听我说...\"白漓的声音越来越弱,\"把我...放在地上...\"
清玉摇头,将他抱得更紧:\"休想!\"
\"主人...\"白漓用上了这个久违的称呼,\"求你...\"
那声\"求你\"击穿了清玉的固执。她颤抖着跪下来,将小白狐轻轻放在铺满落叶的空地上。月光下可以清晰看到,石化的迹象已经从尾巴尖蔓延到了背部。
白漓的身体发出微弱的金光,在光芒中逐渐恢复人形——一个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形态,四条狐尾无力地摊开,皮肤上布满蛛网般的灰斑。他艰难地抬起正在石化的手,轻触清玉的脸颊。
\"我长话短说...\"白漓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缕金血,\"焚情咒...会通过血契...杀死我们俩...唯一解法...是把诅咒...转移到其中一人身上...\"
清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用我的道骨画逆转符是不是?我这就——\"
\"来不及了...\"白漓抓住她的手腕,\"而且...你体内的狐丹...与道骨相克...强行施术会...\"
会魂飞魄散。清玉知道。但她更知道另一个事实:\"那你呢?你承受全部诅咒会怎样?\"
白漓沉默了一瞬,灰斑已经蔓延到他颈部:\"我本就是...狐族圣子...比较抗揍...\"
\"骗子!\"清玉的泪水砸在他脸上,\"你会死!不,比死更糟!\"
石化意味着灵魂被永远禁锢在石像中,既不能转世也无法安息。这是比魂飞魄散更残酷的命运。
白漓笑了,犬齿上沾着金色的血:\"主人...还记得吗...我说过...下次换我来保护你...\"
清玉摇头,手忙脚乱地咬破指尖,想要在他胸口画逆转符。白漓却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不像将死之人。
\"看着我。\"他命令道,声音忽然变得清晰有力。
清玉抬头,对上一双完全变成金色的眼睛。白漓的瞳孔拉长如猫科动物,里面跳动着细小的火焰。更惊人的是,他身后四条实体狐尾旁边,又浮现出五条半透明的虚影——九尾狐完全体的征兆!
\"我是狐族圣子白漓,九尾天狐嫡系血脉。\"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我命令你,活下去。\"
说完,他猛地撕开自己心口的血契纹路!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在空中形成一幅复杂的图腾。清玉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不是肉体上的,而是灵魂层面上的断裂。血契被强行解除了!
\"不!\"清玉扑上去,却见那些金血并未落地,而是化作无数细小的符文,将白漓团团围住。
焚情咒的黑气被符文吸引,全部涌向白漓的身体。他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四条狐尾完全展开,五条虚影尾巴也短暂地实体化!在这生死关头,白漓终于展现出了九尾狐圣子的全部力量。
\"白漓!停下!\"清玉试图冲进符文圈,却被无形的屏障弹开,\"让我帮你!\"
白漓已经听不见了。他的身体在金光与黑气的撕扯中逐渐僵硬,石化的速度肉眼可见。从指尖到手腕,从脚踝到膝盖,灰白色的石质无情地吞噬着这具年轻的身体。
清玉跪在符文圈外,徒劳地拍打屏障。她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仍能看到白漓在完全石化前的最后一个动作——他抬起已经半石化的右手,做出一个擦拭眼泪的姿势。
然后,一切都静止了。
符文消散,黑气无踪。月光下只剩一尊栩栩如生的石像——一个俊美的狐族青年,四条狐尾舒展如扇,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右手维持着拭泪的姿势。只有那双变成石头前最后一刻的眼睛,还保留着些许金色的光泽,仿佛在无声诉说。
清玉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爬到石像前的,也不记得何时开始嚎啕大哭。修道二十载,她从未如此失态,像个孩子般捶打着地面,指甲深深陷入泥土。血契解除后的空虚感与失去白漓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逼疯。
\"回来...求你回来...\"清玉抱住石像冰冷的双腿,\"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回来...\"
石像沉默以对。清玉抬头,透过泪眼看到白漓石化的脸庞。那表情如此生动,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叫她\"主人\"。她颤抖着伸手触碰石像的面颊,指尖传来的只有无生命的冰冷。
某种冲动驱使清玉站起身,踮起脚尖吻上石像的唇。那是一个绝望的、充满咸涩泪水的吻,持续了几秒或几个世纪,她分不清。
\"我心悦你...\"清玉贴着石像的唇呢喃,\"不是主人对仆从,不是表妹对表哥...是清玉对白漓...\"
她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说出这句话。道门戒律、人妖殊途、血契约束...太多理由让她压抑这份感情。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夜风呜咽着穿过树林,像是在回应她的告白。清玉退后一步,突然注意到石像心口处有一道细微的裂缝——那是血契纹路所在的位置。裂缝中隐约透出一丝金光。
希望如同野火燎原。清玉急切地检查石像全身,果然在背部发现了更多细小的裂纹,每道裂纹中都闪烁着微弱的金光。这不是普通的石化,焚情咒与白漓的圣子血脉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反应。
\"你还活着...\"清玉将额头抵在石像胸口,\"我能感觉到...\"
她不知道如何逆转石化,但知道一个地方可能有答案——母亲的水晶棺。清玉擦干眼泪,尝试搬动石像,却发现它重得不可思议。也是,毕竟是实心的石头。
\"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她轻抚石像的脸,\"等我。\"
清玉转身要走,却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嗒\"。回头一看,石像右手的小指断裂落地,摔成两截。断面处不是普通的石质,而是晶莹剔透的水晶,中心包裹着一滴金色的液体——白漓的血。
清玉小心地捡起那截断指,水晶触手生温,金血在其中缓缓流动。她突然想起母亲棺中那枚狐丹,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
\"等我。\"她将断指贴身收好,最后看了一眼白漓的石像,\"我一定会救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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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雪山之巅。
清玉将最后一盏长明灯摆好,七盏青铜灯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中心是白漓的石像。过去的九十天里,她叛出道门,带着石像千里跋涉来到这座人迹罕至的雪山,在悬崖边建了座简陋的木屋。
石像被安置在屋内正中央,七盏长明灯日夜不熄。清玉每天都会用特制的药油擦拭石像,尤其是那些有裂纹的地方。她发现每当月圆之夜,裂纹中的金光就会变得强烈一些。
水晶棺中的狐丹被她小心地分成七份,分别融入长明灯的灯油中。母亲留下的手札记载,这种方法可以维持石化者的灵魂不散。至于如何彻底逆转石化,她仍在寻找答案。
窗外风雪呼啸。清玉跪坐在石像前,手中捧着那截水晶断指。三个月来,水晶中的金血增加了一滴,现在有两滴在缓缓相融。这是个好兆头,说明白漓的灵魂仍在活动。
\"今天我去了山脚下的镇子。\"清玉一边擦拭石像一边轻声细语,仿佛白漓能听见似的,\"听到些有趣的消息。玄阳掌门重伤不治,青云观现在乱成一团...\"
她的指尖抚过石像的眉眼,那里已经不再冰冷刺骨,而是带着微微的温度。擦到心口时,清玉惊讶地发现那道主裂缝又扩大了些,隐约能看到里面跳动的金光。
\"白漓?\"她急切地凑近,\"你能听见我吗?\"
没有回应。清玉不失望,这三个月她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她继续擦拭工作,直到石像每一寸都泛着柔和的光泽。最后,她取出小刀,在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让鲜血滴在七盏长明灯上。
这是她每天必做的仪式——以自身精血为引,维持灯焰不灭。随着血液滴落,灯焰猛地蹿高,变成妖异的青白色。清玉的脸色也随之苍白一分。这种损耗不可逆,但她不在乎。
\"今天我又读了一遍母亲的手札。\"她靠在石像腿上,声音越来越轻,\"提到狐族有一种'百年灯',能唤醒石化之人...我会找到的...\"
困意袭来。清玉蜷缩在石像旁,像过去九十天一样枕着白漓的石质尾巴入睡。她没注意到,颈间的玉坠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芒,而石像心口的裂缝中,金光跳动得更加活跃了。
窗外,一轮满月悄然升起,将清辉洒在石像脸上。那石化的唇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个像素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