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虽出身崔家,性情却表现得很宽厚,与梅氏姊妹相称,关系十分融洽,两人的孩子彼此都非常疼爱,成王称帝后,崔氏封后,主动请求封梅氏为贵妃,陆北安五岁时,皇后又请求封其为亲王。
泰安帝一度庆幸自己有一位十分贤德的皇后,内宫事宜掌管的井井有条,宽厚仁德、恭俭爱人,无丝毫崔门的跋扈骄横,直到梅贵妃突然暴毙身亡,他伤恸欲绝,但遍查下来,矛头直指与梅贵妃有嫌隙的李德妃,甚至梅氏宫中亲近之人也多牵涉其中。
他暴怒之下,赐死了德妃,流放了李德妃的父亲及兄弟,清洗了德妃及梅氏宫中诸人。事后,他才惊觉不对,李德妃的父亲时任吏部尚书,正雷厉风行地推行一项官员考核和升迁制度,触动了崔氏一党不少的利益。祸事一出,李家流放,朝中诸多大臣纷纷上书反对此项制度,推行到一半的吏治新政不得不半途而废。
更蹊跷的是,因为梅氏薨逝,梅氏宫中诸人除了陆北安的奶娘外皆被清除,失去了依仗的陆北安接连遇到一些险事儿,一次是寝宫莫名失火,但所幸那晚陆北安和浪静一起玩耍,玩累了就在浪静屋内睡了,幸免于难;一次是夏季在行宫避暑,陆北安和三皇子捉蟋蟀,被一条剧毒的毒蛇咬伤,陆北安的奶娘发现的早,拼死将陆北安身上的毒液吸出,自己却中毒身亡,陆北安也高烧昏迷了半月之久,才捡回了一条命,三皇子却没有那么好的命,被咬伤后来不及救治,就夭折了;还有一次秋狩,陆北安的马失控,差点将陆北安摔下悬崖,幸得景舒的一名护卫相救......
诸如此类的事儿,每年都要发生一两桩,陆北安也是命大,每次都能堪堪避过。泰安帝不是没有怀疑过崔氏,但无论怎样调查,都查不到一点与她有关的证据,还经常牵涉到支持皇帝新政的人家。
后来泰安帝笃定是崔家在后面搞鬼,暂时却无计可施,为了保陆北安平安,小小年纪就将他扔给了慕渊,让慕渊带着他南征北战。
泰安帝的思绪被一阵整齐肃穆的马蹄声打断,他抬起头来,看到秦王府的两百侍卫都已来到了跟前,翻身下马,齐齐叩拜。陆北安的马车停下,忽必拿下轮椅,掀开车帘,将陆北安从车厢内抱了出来。
等候着的太子、晋王和文武百官都吃了一惊,他们难以想像叱咤风云的秦王殿下有一天会娇弱无力地被人这样横着抱出来。泰安帝一阵心酸,他无法将眼前这个病容满面,暮气沉沉的人与他以前英姿勃勃、意气风发的儿子联系起来。
泰安帝压了压手,龙舆缓缓放了下来,他站起身来,侍奉在旁的郑公公赶紧上前相扶,泰安帝拂开他的手,大踏步走过去。
忽必推着陆北安上前,陆北安看见皇帝不顾身份,急急而来,心里十分动容,幼年时父皇宠他爱他的情景浮现在眼前,他哽咽着唤了一声,“父皇!”挣扎着想滑下轮椅行礼。
泰安帝快步上前,压住了他。
“安儿!”
泰安帝翕动着嘴唇,叫了一声爱子的名字,在这一刻他不是乾坤独断的帝王,看起来只是一位舐犊情深的老父亲。陆北安看着泰安帝两鬓星星点点的头发,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父皇,儿臣不孝,劳您挂心了。”
泰安帝握紧陆北安的肩膀,慈爱地道:“回京就好,回京就好,父皇一直等着你!”
泰安帝这简单的一句话语透露出太多的信息了,最显而易见的一点就是泰安帝目前值得他信赖的能臣不多,在朝中受到的牵制太多了,所以才那么盼望他的回归。
陆北安很是心酸,他的父皇于国家危难之时担当起救国的重任,自继任大统以来,宵衣旰食、夙夜忧勤,一心想恢复河山,重振国风。他幼时的记忆里,父皇不是在批阅奏折,就是在与朝臣商议国事,一晃二十年过去,山河依然破碎,朝纲依旧未清,他的父皇心里该是多么忧愤与无力。
陆北安反手用力握住泰安帝的手,小声而又坚毅地道:“是,父皇,儿臣回来了,从此,儿臣替您担下重任。”
泰安帝欣慰地点点头,道:“好!我们父子同心,一定能整肃朝纲,复我大魏雄风。”
太子对泰安帝用天子仪仗迎接陆北安回京,嫉恨地都快要发了狂,现在皇帝对陆北安展现的父子之情又让他吃醋和受伤,但他从小在宫中,耳濡目染,对平常人家的父子亲情、兄弟情谊本来感触就很少,在亲眼见到了陆北安后,反倒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看陆北安面色灰败,神情萎顿,怎么看都是勉强吊着一口气活着。
他心中的大石放下些来,阴毒地想,就凭秦王这破身子,恐怕活不了几时,就当他是秋后的蚂蚱,让他蹦跶嘣跶也无妨。
太子见皇帝转过身来,连忙迎上前去,笑道:“五皇弟刚一出山便立下大功,令朝堂振奋,令皇兄汗颜啊!”
陆北安也打着哈哈谦和地说:“太子殿下言重了,皇弟我久病在身,常年困居在异地,这次也只是尽了一点微薄之力,那里及得上太子协助父皇处理朝政、日理万机的辛苦。”
太子听出话里话外充满了嘲讽,但看陆北安的神色,一直是温和谦逊的,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但心里的别扭却挥之不去,脸上挂着的笑容也显得有些僵硬。
等了许久的晋王陆北宁早按捺不住,好不容易听太子和陆北安寒喧了两句,就冲了上去,激动万分地喊道:“五皇兄!”
一听这声音,陆北安就笑了,待看清人影,更是咧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大大的笑容。
“阿宁!”
“五皇兄,”陆北宁冲到陆北安跟前,本想给他心心念念的五皇兄来一个拥抱,但陆北安坐在轮椅上,不太好施展,他硬生生地止住脚步,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陆北安的腿,轻声问道:“有知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