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宁翻身下马,一步跃到景云初身旁,见景云初的脸白得吓人,嘴唇冻得发青,连忙将裘袍一掀,将景云初裹进了怀里。
自他认识景云初以来,还从来没见过景云初这样憔悴失神的模样。他印象中的景云初,是坚韧的、倔强的、自信的、隐忍的、温和的,可现在他怀里的姑娘,眼神空洞,身体孱弱,像是遭受了莫大的打击。
陆北宁搓热手心,小心翼翼地捧起景云初的脸颊,原来有些丰润的脸颊凹陷了下去,突显的两只眼睛又大又圆,以前灿若星辰的瞳眸暗淡无光,里面透过丝儿绝望。
“绝望!”陆北宁的心脏像被兀鹫的利爪攫住了,紧缩抽痛起来,明明自己天天都能见着她,可究竟出了什么事能让这一贯坚强的姑娘有了这样的神色。
“云初,我的初儿,你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告诉我好不好,让我帮你,好不好?”
景云初的眼珠僵硬地转动了一下,仿佛这才发现陆北宁在她面前,她喃喃道:“二哥哥走了。”
陆北宁捂热了她的脸,又执起她的手,那指尖冰凉冰凉的,感觉一直要冷到他的心里去。他将景云初的双手捧到自己的唇前,哈出热气来,只想快点儿让他的宝贝儿暖和起来。
“景二公子走了,我还在呢,你的七哥还在呢,云初,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不离开。”
景云初眉头微动,幽幽叹叹,“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离开我,或者我不得不离开你呢?”
陆北宁将景云初用力地搂进怀里,将她的头贴紧自己的胸膛,坚定地说道:“云初,你感觉到了吗?这颗心一直为你而跳动,如果有一天没有你,它也就没有跳动的意义了。”
陆北宁的胸膛温暖而炙热,隔绝了外面的凄风寒雪,景云初的耳边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霎那间,景云初的眼泪夺眶而出,似暴雨倾盆,银河倒泻。
她哭了,先是无声的泪,等到陆北宁的双手在她背上轻拍的时候,她喉咙里压抑住的哭声就再也抑制不住,丝丝儿地冲破了一个口子,从低声到号啕,要把这十几年来的痛和苦、隐忍和委屈全都倾泻出来。
她哭得不能自己,哭自己遗失掉的那段记忆,哭自己在梦中死活也看不清阿娘的面目,哭自己从山洞里醒来独自一人的孤独和害怕,哭自己沦为乞儿无衣无食任人欺辱,哭自己年年除夕夜跪在景家祠堂外的雪地里,满院挂着的红灯笼,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的.......
“活下去!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活下去!”她的阿娘在记忆里对她这样说,她乖乖听话了,很努力很努力地活着,可是活得太辛苦了,活得太艰难了,活得太孤独了!
陆北宁被她哭得摧心剖肝,开始时想止住她的泪水,一迭声地安慰,后来心念一动,想到这怕是景云初已压抑许久的痛苦,有这个契机让她发泄出来,应该是好事。
他将景云初紧紧地搂在怀里,恨不能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低头一遍遍温柔地轻吻她的发心,一遍遍在心中立誓,我只允许你哭这一次,此生我再不让你经委屈和痛苦,定护你周全,定爱你恒久。
景云初这一哭直哭到日薄西山,夜色初起,眼中几乎流出血泪来,嗓子也发不出像样的声来。
陆北宁的甲衣被泪水浸得冰凉,银片上闪烁着莹莹的冰晶。陆北宁心里钝痛不已,见景云初的哭声渐停,才掏出丝绢,将她脸上的泪痕擦掉。
这么放肆地哭了一场后,景云初胸中的郁结散了不少,理智也回笼了。她离开陆北宁的怀抱,想说一声抱歉,可怜她嗓子嘶哑干涩,一时竟发不出声。
陆北宁微叹一声,打横将她抱起,放在马背上,将身上的裘袍脱下,密密地将她包裹好,然后自己翻身上了马,将她揽到胸前,柔声道:“云初,我们回家。”
马蹄声声,绿水和于璟在前面开道,其他的侍卫静静地跟随在后面,进城门的时候,景云初突然哑声道:“我没有家。”
陆北宁低头在怀中人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低语道:“你有,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景云初抬头想看看陆北宁的脸,但她眼睛已经肿得像艳红的桃子,努力了半天也只睁开一条缝,连城门上插着的火把光亮都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闭上了眼,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软弱,她贪恋陆北宁温暖的怀抱,又害怕这避风港只是暂时的,也许某一天醒来,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温暖。
“七哥,如果有一天崔家要置我于死地,你会怎么办?”
陆北宁倒不奇怪景云初有这样的想法,微微一笑,道:“云初,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你其实已经看到过我的做法。
景云初被噎了一下,突然想到年初花会太子妃设计陷害他之事,陆北宁当时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了她身前,一心一意护着他,最后令太子和太子妃禁足。
她不由有点汗颜,想了想,换了种说法,道:“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伤害崔家的事,你会怎么待我?”
这次,陆北宁没有马上回答,景云初这段时间的异常令他很不安心,他斟酌了片刻,还是问道:“云初,你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吗?”
景云初想到她那段让人生不如死的记忆,无法向陆北宁开口,如果她阿娘和弟弟的死真是崔家主谋的话,那她和崔家就是不死不休。陆北宁再爱她,再维护她,恐怕也不能看着她把复仇的刀砍向自己的亲人。
见景云初扭过了头,显然是不想回答自己的这个问题,陆北宁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自从遇见景云初后,这一年多叹的气比他前二十年人生加起来还要多得多,但是,怎么办呢,他就是甘之如饴。
他用下马蹭了蹭景云初的鬓发,掷地有声地回答了景云初提的问题:“崔家犯法,我绝不袒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