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老太爷自入京之后,最爱去的地方之一就是汇丰酒楼。汇丰酒楼是苏南侯世子李元思名下的。是京城王公贵族最喜消耗闲暇时光的地方之一。这地方除饭菜质量高超之外,有许多新奇可乐的玩乐,经常引领大魏的娱乐风潮。
景老太爷最爱的是听戏。汇丰酒楼后院有一个异常豪奢的戏院子,全部戏台楼阁都由白玉砌成,楼台水榭,水汽氤氲,颇有些瑶台仙池的味道,各个雅间掩映在竹林幽兰之间,但又绝对不挡看往戏台的视线,还设置了一道九曲十八弯的曲水流觞,除点菜外,看客们还可以从回环弯曲的水渠里自取各种酒水、饮品、点心、果子。
这个戏院子不是有钱就能进的,须要勋贵之家世家大族作保,才有资格进来,景老太爷不敢亲自问秦王讨这个资格,后来拐弯抹角求浪静帮他从秦王那里讨了个恩典。
自从有了个资格,景老太爷五天中有三天都会去汇丰酒楼的戏院,反正景家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因着秦王的原因,景家作为大魏权贵的新秀,景老太爷的出现是很吸引人眼球的。老派的贵族不大瞧得上他,但世间最不缺少的就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徒。
因此,每次去,景老太爷总有一批拥趸,一场戏听下来,听清楚了多少不好说,但曲意逢迎、投其所好的话总是能收满一箩筐的。
这日,景老太爷正在自己常去的雅间,和一些认识不久或刚认识的新旧贵族饮酒作乐,热火朝天之际,有人叩响了房门,房间里嬉笑玩乐的声音比较大,谁也没有听到敲门声,于是,门外人也不再敲了,而是直接推开门步了进来。
那人一进来,房间时顿时鸦雀无声,景老太爷没有见过此人,见众人都站了起来,讪讪打着招呼,心想这必是京城重要的人物,连忙迎了上去。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颌下有须,穿着云锦宽袍,很是儒雅,但眼神阴鸷,破坏了那份飘逸出尘的气质,他阴沉着脸扫了一眼屋中的众人,道:“诸位很是热闹啊,崔某打扰了。”
景老太爷蓦得一怔,本来挂在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收了回去,勉强行了个礼,道:“老夫今日在此宴请几位好友,不知尊驾何人?有何要事?”
来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识得我?”又似讥似嘲地补了一句:“也难怪,老先生的轻车都尉就是个勋号,平素和朝中大事也搭不上关系,不识得我也是正常。”
景老太爷面色铁青,景家商队遍及九州大陆,从西域到东海,从北疆到岭南,包括海上商贸,景家都有涉足,钱是够多了,但在各国的地位一直上不去,在乌兹国,虽然每年都会给国主、当地豪门送上价值不菲的珠宝财帛,但还是经常被豪强们瞧不起。因此,景家当家人特别怀念当年景家在大魏的盛景,各代家主绞尽脑汁都想带着族人回归大魏,到景家老太爷已经是第三代了,他出生在乌兹国,从小就听自己的祖父、父亲讲述大魏的繁盛和景家的辉煌,每当在乌兹、在其它国家受辱的时候,这种回归的愿望就愈加强烈。
托景云初的福,当然,景老太爷是绝对不会承认这点的,在他近古稀之年时,景家终于得以回到大魏。由于景家以前的根基全毁,而一代世家的名望不是靠一个四品虚职的勋号能够建立的,所以,他才那么急于与京城的世家贵族交往,打好关系,希望能够尽快融入到望族圈里去。
但京城真正的大世家,大望族,谁会将刚入大魏的景家放在眼里呢,那怕后面有秦王撑腰,有些面子上还能虚以委蛇的客气,有的直接就将轻蔑藐视的眼神挂在脸上。
比如眼前这位,关键还姓崔。
那中年男子丝毫不客气地在主座坐了下来,巡视了一圈屋内的人后,惫懒地说了一句:“崔某和景老先生有事要谈,劳烦各位先散了吧。”
众人显然很是忌惮这位中年男子,纷纷告辞而去。
景老太爷肺都要气炸了,但见众人如此畏惧此人,想必在崔家和朝堂上地位不低,便强行压抑着脾气,待人都离开,屋里只剩他们二人后,景老太爷面色不郁地问道:“老夫请教先生名讳。”
中年男子言简意赅地答道:“崔时仁。”
景老太爷不说话了,难怪那些人对此人毕恭毕敬,当今最炙手可热,权势熏天的崔家兄弟,一是现任崔家族长,崔时千,当朝太尉,世袭威国公,以及其弟崔时仁,任户部尚书。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以前同是大魏顶级世家,近百年风霜凄雨过后,崔家仍然站在世家的云端,而景家却已跌入泥里,成为商贾之族,所有的差距,还有上百条人命,都是拜崔家所赐。
景老太爷端起茶来,道:“你我两家血海深仇,没有什么可说的,请大人自便。”
见景老太爷端茶送客,崔时仁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老先生此言差矣,崔家两家确有仇怨,但那是上百年前的事情了,所谓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百年时光,早已是事过境迁,老先生何必纠正于过往。”
景老太爷蹙眉道:“大人何意?”
崔时仁毫不客气地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赞道:“茶不错,是华雾顶的新茶吧,李元思这小子总能弄来比贡品还好的茶。”
说了一句闲话,崔时仁接着道:“新茶总比旧茶香,有时候祖宗们留下的恩怨是儿孙晚辈们的孽债和包袱,比方说,如果我不姓崔,老先生不姓景,说不得我二人意趣相投,能成为忘年之交呢。”
景老太:“一派胡言。还请大人明告,找老夫有何事情?”
崔时仁道:“自然是好事。”
“好事?好事,崔家不会独吞?不会分一杯羹给众多崔家党羽?”景老太爷浸淫江湖那么多年,怎么可能相信仇家一句示好的话。
“老夫看是陷阱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