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孙凝雁语气诚恳的模样,益安有一瞬的犹豫。一方面他真的担心兰兰的情况,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对于孙凝雁亏欠的人情太多,再这样下去,不知道如何才能还清。
看到益安犹豫的神色,孙凝雁二话没说穿好鞋袜下床来,主动走到益安身前。
“公子不必有所顾虑担忧,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想做,与旁人无关,也不图求别人的感激和回报。”
益安看着孙凝雁,眼中神色复杂。
“何况我们孙家世代清流,没有去拜访贵妃娘娘回谢这件事说起来是我们失礼在先,我现在应当去补上的。”
益安心中松动,权衡再三,最终点头。
他现在去主船无疑太过显眼,孙姑娘现在去虽说有些晚了,但让人挑不出大的错处,也不会太惹左丘黎怀疑。
“有劳孙姑娘了,”益安对孙凝雁抱拳深深鞠了一躬,起身后叮嘱,“姑娘只需找到贵妃身边的贴身女使欢萍,问她一句话便可。”
孙凝雁微微闪身,只勉强受了益安半个礼,“什么话?”
“只需问她,是不是意外。”
孙凝雁眼神微动,点头表示记下。她整理好衣物,提步从益安身边走过。
益安目送她的背影,看着她一步步到房间门口,将门已经拉开了一条缝。
孙凝雁开门的手停住,突然回头,对着益安错愕的目光粲然一笑。
“我家中父母兄长常常唤我雁儿,孙姑娘这个称呼我不喜欢,公子若是愿意,以后也可唤我一声雁儿。”
还未等益安有所反应,孙凝雁便快速拉开门,头也未回地离开。
只留益安一个人在屋中,听身旁烛火爆开的声音。
他欠孙家的情,欠这位孙凝雁姑娘的恩情,是越来越多了,益家以后又该用什么做偿还呢。
孙凝雁带着贴身的蓉儿,两人坐小船,从侧船上到主船上来。
走在无人处,蓉儿在孙凝雁身后轻声抱怨:“姑娘,你又何必来跑这一遭,夜深露重,伤了你自己的身子,那益安公子也未必能领情。”
孙凝雁环顾了四周无人,低声呵斥:“住嘴,是谁教给你背后嚼人舌根的规矩了!我孙家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蓉儿瘪了瘪嘴,“我只是替姑娘你觉得委屈不平,这半年多来,你又是喝那样的药糟蹋自己,又是帮益家处处打听宫内消息,如今还要在这大晚上亲自奔波,可那益安公子他……”
意识到失言,蓉儿自己也及时住了嘴。
她不过是替自家姑娘觉得不值,那益安公子的心摆明了在别人身上,看着就像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离宁贵妃的寝室已经越来越近,远远看到屋中灯光,孙凝雁回头严肃对蓉儿道:“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只怕会有大麻烦。”
蓉儿点头,她自幼跟在姑娘身边,这些道理不是不明白,只是有些话在心里攒的太久,总想趁着无人的时候和姑娘说上一说。
刘忠儿将贵妃夜里突发急病的消息送到主船的正屋。
何寿在外面最先拦下了刘忠儿,听完后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贵妃突发急病,什么症状?何时发病?御医怎么说的?”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刘忠儿一愣,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方才被欢萍一直催促着过来通报,唯一知道的就是娘娘病了,现在起了高烧。
何寿向安静的船舱内望了一眼,不确定皇上现在是否已经休息,也不确定该不该将刘忠儿放进去,毕竟这位贵妃娘娘和皇上耍的心机手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僵持片刻后,何寿再次问刘忠儿:“你确定贵妃这次是真病了?”
刘忠儿回想起方才欢萍催促他时焦急的眼神,重重点了下头。
“好,那你进去。”何寿微微侧身给刘忠儿让出进去的通路,很明显,这件事他想要置身事外,以免意外的牵连。
刘忠儿看了眼何寿老成的脸,一咬牙冲进了屋。
接着屋内便是一阵动静不小的骂声混着窸窣声,何寿在门口看着左丘黎衣服都未完全穿上,便大步流星地迈了出来。
刘忠儿跟在后面出来,手里抱着没有整理、揉成一团的外袍和腰带。
何寿快速瞅了眼皇上脚下生风的步伐,从刘忠儿手中接过外袍腰带,小跑着追了上去。
在何寿的记忆中,贵妃从来没有一次无缘无故地病过,每次生病,必然都是有些事情在后面,但看到皇上紧张的模样,他也只能一声叹息,无法多言。
贺兰兰此刻躺在舱内床上,额头细密汗珠不断,面色潮红,眉头紧蹙,口中不住地喃喃。
欢萍守在床前,听到头几句公主喊的都是“益安”和“益安哥哥”。
好在屋里只有她和胡御医,欢萍便没有阻止,只是紧紧握住公主滚烫的手,试图给她一些安慰。
贺兰兰似乎对外界的动作有所感知,在床上突然摇了几下头,口中便开始改叫“阿盟”。
左丘黎习武之人,飞也似地到了贺兰兰屋中,进门之时便刚好听到贺兰兰喃喃一直在叫,“阿盟,阿盟……阿姐在。”
左丘黎飞掠的脚步一顿,缓缓沉着步子走到床前,从欢萍手中接过贺兰兰滚烫的手。
刚才的路上,他心中也曾有那么片刻的怀疑,究竟是不是真的。可是现在看到贺兰兰痛苦的模样,摸到她滚烫的手,他只觉得心如火烤,恨不得将所有的痛苦转移到他的身上来。
贺兰兰的手被左丘黎握在掌心,下意识地便摸索着去反握他的手。
第一次感受到贺兰兰有力坚定的将他手紧握,左丘黎心中一动,定定地看着这一大一小交叠在一切的两只手。
他的手常年习武,老茧遍布十分粗糙,可贺兰兰的手却白皙细嫩,如同绸缎般光滑柔软。
“阿盟,阿盟……”
听着贺兰兰的喃喃,左丘黎心中的悸动又平复了几分。
她是在梦里吧,是将他的手,当成了她那个傻弟弟的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