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哄糟糟的场面在饭后还是意犹未尽,苏暮槿即便滴酒未沾,还是被四周满出的酒气弄得有些醉醺醺。
“千潭老弟,暮槿就你带回去了!”师兄师姐们忍俊不禁地推着苏暮槿和笪千潭离开了餐馆,语气和眼神之中多有暧昧之意。
苏暮槿只是有些昏沉,当然不至于走不动路,她踩着稳健的步伐,对笪千潭说道:“这几天你也够忙活了,我自己回去,反正就在前头。”苏暮槿所居住的房子里食堂非常近,笪千潭的房间也靠苏暮槿的房间很近,只不过食堂正巧在两人居所之间,因而饭后总是要分别的。
笪千潭明白苏暮槿的脾气,既然她不让自己送,那照做就行了。
“好。”
苏暮槿迈着缓步,刚饱餐一顿,甚至有些不想动弹。她自己都没注意,在离开三重方三三从方的这些日子,自己开始长身子了,所需的食物量也每日偷偷地向上增。五官的轮廓更加鲜明。眼睛的线条清晰无比,一对棕红的瞳孔比先前要更加赫然,那只圆润鼻子也翘出灵巧的弧线。她个子正在上窜,身体也在不知不觉中凹凸有致起来——不过这些变化,都被隐藏在宽大的功袍之下。
她懒散地推开房门,木门的嘎吱声听起来倍感亲切。
汾州还是喧闹了些,每天早上有来往客商的吆喝,那些叫花子乞讨的语句也总是络绎不绝;中午更是热切至极,那些交错缠揉的声音同巨石砸向玉盘一般,狰狞刺耳,时常惹人烦躁;到了傍晚,青楼的嘈嘈切切便随之唤起。无论何个朝代,何个地区,生生不息的总是有青楼女子。
她坐到椅子上,推开房门和大窗,让带着日光暖意的春夏之风穿堂而过。
休息了片刻,日光也微弱了些,她才拿起借来的丛书,坐在太阳下,看起了其中的一段。
道、天、地、将、法……苏暮槿口中念念有词着《孙子兵法》中的文字,若有所思地点头赞同,不时还低声说出一个“妙”字。这本《孙子兵法》,她在书院的时候也曾通读过,只不过那时没经历过任何战事,一如刚探出枝芽的嫩草,只见得里头的条条框框如风一般过眼烟云,弄不清其中的奥妙。
但这么多年过去,又经历多次的生死考验,她仿佛通悟,喃喃道:“人活在世,人人可可都在战争中啊……”待到意识回来,忽地发现自己似乎说出了句饱富哲学的话,一时有些忘乎所以,欣欣然地自夸。
这样的快乐一直持续到了天黑。
太阳仿佛在吝啬,早早地收起了自发的光芒,躲到了西头的山峦重雾之中,把萦绕在三从方仙境的雾气融化成了乳黄的浆水。
苏暮槿伸了个懒腰,低了一下午的脑袋,在伸懒腰时,脖子后头的颈椎发出了啪嗒的声响,肌肉筋骨也因总算能换个姿势而松懈下来。拿着书的手缓缓垂下,在大手臂撞在椅子扶手上后,书也因惯性而落到了地上。
苏暮槿侧过身子,像是肥肿的胖子般,拼命地伸出手,把书捡了起来,并轻轻拍干了粘在上头的泥土,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她重新看向远处。
漫山遍野的嫩草在入夏后涂上了浓郁的绿,密不透风地把黄土遮盖的严严实实,随着风浪卷过,草原就成了泛滥的大海。因为光线昏暗,深绿的草色在此时更像极了深邃的海洋,不时从里头探出身影的昆虫则成了纷纷涌动的浪花。暖风错动,缠绕碰撞在一起之时便揪起几团漩涡,那些绿草漩涡是有生命的,它们伴随着来往的风,亲昵地攀附在人们的脚上。
若能这样享受生活也不错,可总归是循规蹈矩,少了些意外带来的欢喜。
苏暮槿心中有所念想。
离开一次三从方,她便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归宿——不可能一辈子囿在这仙境之中,等待她的是大好河山,是风光无限。
她把拿书的手换到了左边,之后再把自己的右手举在眼前,偷偷摸摸地开始做汇聚内气的引导。一切都很正常,暖意一如既往地从自己的胸腹集聚到了右掌心,她又弯腰从地上拔起几根嫩草,再将内气导到体外,导近青草中。
这几根因失了根而软绵的青草马上就坚挺起来,昂首看着最后的夕阳。
“感觉还行……”苏暮槿自言自语。
红斑好像并没有再发的迹象。她撸起袖子,看了看右手手臂,又仔细瞧了瞧左手,都是白里透红的肤色,没有丝毫不对之处。
莫非一个星期没使用内气,身子就自己好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便加大了内气的使用程度,手掌从温热变得炽热,手中的青草又蔫了下去,烧焦的黑从底部慢慢向上头钻,不一会儿,青草已经彻底成了灰黑的细杆,吹弹可破。
风一来,它们成了灰烬,立刻消逝了。
一同消逝的还有最后的光芒。
天彻底黑了下来。
苏暮槿停住了手中的活,抬头望向天空。今晚的天气不太好,平日里璀璨的星空已经躲进了浅浅的乌云中,这些乌云似乎没有在仙境上空停留的意思,接着源源不断的西风,它们正摩肩接踵地向东边挤去。
偶尔传来几道雷鸣。
变天了。
苏暮槿喃喃自语,虽然看起来不大会马上下雨,不过她还是托起椅1子,放进了房间。
“雨来喽!”
年纪小的师弟们欢快地叫喊着,嬉戏的声音在旷野回荡,又被茂林阻拦。三从方是难得见着雨的,这些孩子如此兴奋也是理所应当。他们不像苏暮槿,非但没想着避雨,反倒挨家挨户地呼朋唤友,好像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一场久违的盛宴。
苏暮槿挂着笑容,但里头却只有落寞,她慢慢合上门窗,声音也随之被阻隔在外。
夜深,正挑灯夜读的苏暮槿被急促的敲门声惊了一下。
“谁呀?”她转过头。
“是我。”
苏暮槿打开门,笪千潭正躲在屋檐下避雨。
“怎么了?”
“我就跟你说一声,”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平天卿寄给你我的。”
“说了什么?”信已被笪千潭拆开看过,苏暮槿很快就将其张开,并走进房间,准备借光读取。
“楚国,向坚国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