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路灯年久失修,偶尔爆出电火花,照亮墙上层层叠叠的";拆";字。
每个猩红的";拆";字上都覆盖着更深的";拆";,像不同时代的伤疤在互相吞噬。
爷爷在黑暗中摸索前行,那条曾经熟悉的巷子如今却显得格外漫长与阴森。
腐坏的排水管在墙头垂下狰狞的冰棱。
某户人家窗内飘出电视剧的对白:";根据最新医保政策...";,随后被重重关窗声截断。
四周的墙壁仿佛在向他逼近,砖缝里钻出的野草擦过他的裤管,带着倒刺的草籽粘在补丁上。
终于,他来到了一个破旧的小院前,门牌上用褪色的油漆写着";回收站";三个字,显得格外刺眼。
铁门把手上缠着褪色的黄符纸,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像冤魂的絮语。
爷爷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门轴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晚中格外刺耳,惊飞了屋檐下栖息的乌鸦。
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废旧物品,纸箱、塑料瓶、生锈的铁器……
生锈的氧气瓶横七竖八地躺在角落,像是巨人废弃的骸骨。
在院子的角落里,停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窗上贴着深色的膜,轮胎缝隙里卡着半张被碾碎的医保卡,持卡人照片上的笑脸裂成蛛网状。
爷爷一瘸一拐地走到面包车前,左腿膝盖的伤在阴雨天总是刺痛。
他敲了敲车窗,指关节撞击铁皮的声音像啄木鸟在叩击枯树。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满是横肉的脸,那人耳后别着的香烟在黑暗中明灭,像第三只猩红的眼睛。
";干什么的?";那人语气粗暴地问道,眼神中带着警惕与不耐烦,仿佛爷爷的出现打扰了他的美梦。
";我……我是来卖血的。";爷爷的声音有些颤抖,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艰难滚动。
他的手指紧紧握住车窗框,虎口处结痂的裂口再度崩开,血珠渗进铁皮锈蚀的孔洞里,在寒风中迅速凝结成褐色的冰晶。
";卖血?";那人上下打量了爷爷一眼,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工装裤上停留,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的针孔疤痕,像展示某种荣誉勋章,";你这把年纪了,静脉都塌成煤渣道了,抽不抽得出来两说呢。";
他吐出的烟圈在空中扭曲成问号,混着车内飘出的血腥气,在爷爷眼前缓缓扩散成灰色的雾。
";我……我行,求求你,让我试试吧。";爷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乞求。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希望的交织,仿佛是在黑暗中寻找一丝光明,瞳孔里映着面包车内闪烁的应急灯。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出一口烟熏的黄牙,金牙表面反射的冷光刺痛了爷爷的眼睛。
";行吧,上来吧。";他弹飞烟头,燃烧的烟蒂在空中划出猩红的抛物线,落在爷爷脚边积着雨水的坑洼里。
漂浮在水面的烟嘴过滤棉迅速吸水膨胀,像朵糜烂的白色菌菇。
爷爷深吸了一口气,混着铁锈味的空气刺痛肺叶,肺泡像是被撒进了玻璃渣。
他缓缓地爬上了面包车,年久失修的车厢地板随着他的动作上下震颤,掀起积灰在月光中飞舞如磷粉。
车内地板黏着可疑的深色污渍,角落堆着印有";爱心献血";字样的废弃纸箱,箱体被血袋渗出的液体染成深浅不一的褐色。
车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还夹杂着一丝甜腥的血腥味,让人想起菜市场鱼摊下融化的冰水混合物。
在车内的一个简易铁架上,摆放着些医疗器具,不锈钢托盘里散落着变形的针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虽然看起来经过消毒,但酒精瓶上的生产日期还停留在五年前,瓶口棉球已经氧化发黄。
车顶垂下一条锈迹斑斑的输液架,随着车辆晃动在地面投出绞索般的影子,铁钩与爷爷佝偻的剪影重叠成上吊的姿势。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从车内走了出来,他的眼神冷漠,白大褂下摆沾着可疑的黄褐色污渍,胸前口袋别着的钢笔笔帽开裂,
露出里面干涸的红色墨囊。他从车内拿出根橡皮管和塑料袋,管壁上凝结着半透明的脂肪粒,在月光下像串变质的珍珠项链。
动作熟练但毫无温度,塑料袋在他手中哗啦作响,印着的";xx生物制药";logo被反复折叠出裂痕。
";把手伸出来。";男人命令道,橡胶手套滑过爷爷手腕时的触感像蛇蜕皮。
声音中没有一丝情感波动,就像在进行一场例行公事。
他身后的车座上散落着几本病历,最上面那本敞开的页面上,";血液制品";四个字被圆珠笔反复描粗,墨水渗透纸背形成狰狞的阴影。
爷爷伸出手,手背上的老年斑在车顶灯下如同洒落的咖啡渍。
男人用橡皮管将爷爷的手臂绑紧,发硬的橡胶勒进松弛的皮肤,在苍白的肢体上压出深紫色的沟壑。
消毒棉球擦拭血管时,酒精顺着皱纹的沟壑流淌,在肘窝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车内摇晃的挂饰——那是用采血针串成的风铃。
随着针头刺入皮肤,爷爷的身子微微一颤,针尖挑开静脉时发出轻微的";噗";声。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手臂传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血珠顺着透明软管爬行,在连接处稍作停顿,像犹豫的旅人,而后突然加速涌向塑料袋。
挂在车顶的应急灯突然闪烁,在血袋表面投下跳动的光斑。
鲜血顺着针管缓缓流入塑料袋中,爷爷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眼前开始发黑,耳畔传来遥远的铃铛声。
他咬紧牙关,臼齿间还残留着血腥味,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够了。";男人看着塑料袋中的血液在刻度线上颤抖,终于开口说道。
他拔出针头时带出一缕血丝,在空气中拉长成暗红色的蛛丝。
用棉球按压住爷爷的伤口,棉纤维立即被血液浸透,在皮肤上绽开凄艳的血花。
车厢地板某处传来滴滴答答的声响,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遗漏的血滴。
爷爷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