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商浅雪,从小到大,我基本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父亲是机械厂的技术骨干,白衬衫口袋里永远别着三支不同颜色的钢笔。
母亲是中学语文教师,身上总带着淡淡的墨香。父母对我宠爱有加,几乎把我当作他们生活的全部。每周日雷打不动的美术馆之行,寒暑假必去的欧洲游学,我的童年像被精心装订的烫金画册。
我的成绩也一直很好,从幼儿园开始,我就是那种让老师和家长都省心的孩子。升旗仪式上的学生代表发言,元旦汇演的钢琴独奏,我的名字永远贴在校园光荣榜的第一行。
在学校里,我总是名列前茅,奥数奖杯与舞蹈考级证书在书架上并肩而立。无论是学习还是才艺,我都能轻松驾驭。
就连最严厉的教导主任,见到我都会露出长辈特有的慈爱笑容。同学们羡慕我,课间操时总有人“不小心”碰掉我的发卡,只为获得帮我捡起的殊荣。
老师们喜欢我,作文本上永远比其他同学多两行朱批。而我,也习惯了这种被宠爱的生活。
直到十四岁那年,我在父亲工具箱发现离婚协议书,才惊觉完美城堡的裂缝早已悄然蔓延。
在高一那年,我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母亲搬离时带走了所有诗集,却把抗抑郁药瓶藏在床头柜深处。
那是一个普通的夏天,我刚刚结束了一个学期的学业,带着满箱参考书和空了一半的心,回到工厂宿舍楼的家中度过暑假。
父亲的新婚妻子在门口摆满劣质香水百合,甜腻的花香让我想起葬礼上的花圈。这个宿舍楼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因为我从小在这里长大。
三楼的公共浴室还残留着我用红漆画的秘密基地标记,但那一年,我注意到了一个特别的小孩。他在煤堆旁玩泥巴的身影,像黑白胶片里唯一的彩色画面。
那是一个叫落天元的小朋友,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总穿着大两码的旧t恤,衣摆垂到膝盖像条褪色的连衣裙。
小小的个子,圆圆的脸蛋,右脸颊沾着永远擦不净的机油污渍,皮肤滑溜溜的,看起来就很好捏。
他的眼睛很大,像两颗黑葡萄,睫毛扑闪时会在下眼睑投下月牙形的阴影,总是带着一丝好奇和羞涩。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炎热的傍晚。知了在梧桐树上扯着嗓子哀鸣,铁皮屋顶在烈日下卷曲成波浪。
我刚浇完花,蓝雪花藤蔓缠绕着生锈的晾衣杆,水珠坠入排水沟时惊醒了午睡的流浪猫。
正准备回屋,却看到他在不远处偷偷地看着我。他把自己塞进两个破箩筐形成的三角空间,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发梢粘着苍耳果实,像戴了顶滑稽的王冠。
我发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去看他,却发现他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像一个熟透的苹果。耳尖红得透明,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迅速缩了回去,撞翻箩筐的声响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群。仿佛被我发现了什么秘密。我忍不住笑了,这个小朋友真是太可爱了,简直像个怕人的小猫。
指甲无意识地掐进虎口,那里还留着钢琴老师戒尺打出的红痕。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把他抓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想修复童年那个躲在琴房哭泣的自己。但我终究没有去找他,因为我害怕他会害羞地跑掉。就像上周逃离父亲再婚宴席时那般决绝。
没想到,第二天,这个小可爱竟然直接登门拜访了。晨露还未散尽时,我就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响动。
我正在房间里看书,《追风筝的人》第137页的泪痕正在晨光中慢慢干涸。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指节与铁门碰撞的节奏,像首生涩的练习曲。我打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口,鞋带系成死结,裤脚沾满泥点。
低着头,掰着手指,脸红到了脖子根。后颈处贴着退烧贴,边缘卷起泛着可疑的黄色。他支支吾吾地说着什么,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喉结上下滚动的样子,像极了吞药片时的我。我蹲下身子,裙摆扫过门槛积灰,在水泥地面画出扇形的弧。
轻声问道:“小朋友,你找谁呀?”他抬起头,看到是我,脸更红了。瞳孔在逆光中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晕。
他小声地说:“我……我来找你。”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刚哭过。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找我?有什么事吗?”手指无意识地缠绕发梢,这是焦虑时养成的坏习惯。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衣领滑落露出锁骨处的淤青,看起来很矛盾。我忍不住笑了,这个小朋友真是太可爱了。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逗逗他。像对待母亲留下的布偶熊,把说不出口的委屈都倾诉给它。
我装作严肃地说:“那可不行,陌生人不能随便进别人家哦。”背在身后的手正把抗抑郁药瓶塞进抽屉最深处。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慌乱:“我……我不是陌生人,我是……是落天元。”结巴的样子像极了背不出课文时的我。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落天元,这个名字真好听。那好吧,进来坐坐吧。”玄关处的新婚合照突然坠落。
玻璃碎裂声惊得我们同时颤抖。没等他回答,我就拉着他进了屋。他冰凉的小手在我掌心逐渐回暖。
他跟在我身后,踮脚避开地面散落的婚纱照相框,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眼神里满是好奇。
视线在书柜的奥数奖杯上停留良久,喉间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我把他带到床边,让他和我一起坐下。
床单上《小王子》的插图正对着他,狐狸的眼睛在阴影中幽幽发亮。他坐在床边,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指甲缝里嵌着彩色粉笔灰,看起来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