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忍不住笑了:\"小可爱,你叫落天元对吧?\"窗台的蓝雪花突然剧烈震颤,像是感应到什么命运的召唤。
他点了点头,发旋处翘起的呆毛跟着晃动,像株倔强的小草。
脸又红了起来。耳后肌肤薄得能看见淡蓝色的血管,像初春溪流下隐约的冰裂纹。
\"那我叫你小天元好不好?\"我轻声问道,晨风掀起窗帘一角,惊醒了沉睡的灰尘精灵。
指尖拂过他手背的蚊子包,红肿处还带着他抓挠的血痕,突然想起药箱里还有半瓶清凉油。
药瓶标签上的有效期,恰好是我们相遇那天的日期。
他点了点头,脖颈处的退烧贴随着动作翘起一角,露出底下过敏起的红疹。
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像等待投喂的流浪猫,尾巴却紧张地蜷在身后。
\"小天元,你几岁啦?\"我轻声问道,后背渗出冰凉的汗,悄悄挡住床头柜里露出的氟西汀药盒。用身体挡住床头柜里露出的药盒。
\"我……我六岁。\"他小声回答,缺了门牙的发音漏着风,声音里带着一丝羞涩。\"岁\"字说成了\"hui\",像幼鸟初试啼鸣的笨拙。
\"六岁呀,真是个小可爱。\"我笑了笑,手腕上的住院手环突然滑落,蓝白条纹的腕带飘落在褪色的木地板上。
赶紧用裙摆盖住,棉布褶皱里还藏着昨夜咳出的血丝。
\"那你上小学了吗?\"转移话题的技巧,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就像她当年轻描淡写地略过手臂上的针孔。
他摇了摇头:\"我下学期才上小学。\"手指绞着衣角,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补丁边缘的线头像求救的手指般翘起。
\"哦,那一定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点了点头,瞥见他裤袋里露出的半截蜡笔画,泛黄的纸角卷曲如枯萎的花瓣。
眼神里满是赞赏。画上是三个火柴人,中间那个戴着蝴蝶结,粗糙的线条里藏着彩虹色的蜡笔屑。
他抬起头,睫毛在脸颊投下振翅欲飞的阴影,眼神里带着一丝自豪:\"我以后会很厉害的!\"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小小的身体弓成虾米,单薄的脊骨隔着棉t恤凸起如琴键。
\"我相信。\"我笑了笑,轻拍他单薄的脊背,掌下的骨骼如此脆弱,像博物馆里一碰即碎的蝴蝶标本。心里充满了温暖。这一刻的体温,比氟西汀更能熨平灵魂的褶皱。
从那天起,小天元成了我的小跟班。每天清晨六点一刻,门外准时传来塑料凉鞋踢踏的节奏。
他都会蹲在门口等我浇花,发梢沾着食堂飘来的油烟味,衣领上别着朵蔫头耷脑的野雏菊。
他总是跟着我,像条害怕被遗弃的小狗,尾巴却欢快地摇成螺旋桨。
无论是去工厂后面的草地除草,他蹲在蒲公英丛中数搬家的蚂蚁;还是去公园散步,他追着断线的风筝跑成模糊的小点。他都会紧紧跟在我身后。
我做什么,他都学着做,连我整理书架的姿势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右手小指会不自觉地翘起兰花状。
我带着他一起浇花,教他辨认每种植物的拉丁学名,蓝雪花的学名\"plumbago auriculata\"在他舌尖滚动成甜美的糖果。一起看电视,《动物世界》的配乐响起时,他会跟着狮吼声张牙舞爪,却在角马过河时捂住眼睛。
一起玩游戏,跳棋玻璃珠被他捂得温热,像捧着一把偷来的星星。
他总是很认真地听着我说的每一个故事,眼睛眨动的频率随着情节起伏变化,当我说到公主吞下毒苹果时,他的瞳孔会瞬间放大成漆黑的月亮。
当我讲到小美人鱼化成泡沫时,他偷偷用袖口抹眼睛,布料上晕开深色的云团。他的笑容很灿烂,像阳光穿透病房的百叶窗,嘴角的梨涡里盛着蜜,每次看到他开心的样子,氟西汀的剂量就会偷偷减半。
有一次,我带他去公园玩。他坚持要带上攒了半年的塑料瓶,编织袋拖在地上的声响像条垂死的蛇。
说卖了钱给我买发卡。公园里有一个小小的湖泊,岸边柳枝垂进水面,惊散一池正在开会的老鲤鱼。
湖面上漂着几只小船。船夫靠在躺椅上打盹,草帽盖住半张沧桑的脸,收音机里飘出咿咿呀呀的京剧唱段。
我问他:\"小天元,想不想坐船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旧疤,那里还留着去年冬天的缝针痕迹。
他兴奋地点点头,缺了鞋带的运动鞋差点甩进湖里,鞋头开裂的裂缝像张嘲笑的大嘴。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们租了一艘小船,船底积着昨夜的雨水,晃荡时发出令人不安的咕咚声,像是湖底巨兽饥饿的腹鸣。
我划着桨,木桨裂开的毛刺扎进掌心,血珠渗入木纹绘出诡异的图腾。小船在湖面上缓缓前行。
阳光在水面碎成千万片银鳞,波光粼粼,像是撒了满湖的止痛药片。
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他忽然伸手去捞水中的云影,衣袖浸湿后贴在细瘦的胳膊上,皮肤下青紫的血管清晰可见。
小天元坐在船上,看着我,瞳孔里倒映着摇桨的我和破碎的晴空,眼神里满是幸福。
突然从裤袋掏出珍藏的水果糖,玻璃纸已经被体温捂得发软,黏连着几根彩色棉线。
\"姐姐,我好开心。\"他轻声说道,剥开糖纸的手在微微发抖,半融化的糖球滚落在我掌心,裹着灰尘和体温。
\"我也很开心,小天元。\"我微笑着,就着他脏兮兮的小手吞下那颗融化的糖,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盖过了氟西汀的苦涩。喉间的血腥味奇迹般地消散了。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处方药的数量提醒我假期余额不足,铝箔板上空缺的药粒像缺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