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朋友就像个跟屁虫一样,像株倔强的爬山虎缠绕着我的生活轨迹,时不时就来找我玩,而且总是出现在我意料之外的时间段。
有时是晨雾未散的黎明,带着露水浸湿的裤脚;有时是暮色将临的黄昏,兜里揣着食堂偷拿的肉包子。
他的出现总能给我带来惊喜,如同梅雨季突然放晴的间隙,仿佛他能精准地捕捉到我内心的孤独和无聊。
我常常在想,他是不是有什么魔法,总能在父亲与新婚妻子争吵时叩响我的门,总能在我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出现。
神奇的是,他每次来找我玩,都是在我无聊或者闲暇的时候。
当我对着满墙奖状发呆时,窗台会准时传来石子敲击的暗号;当我在琴键上弹错第三个音符时,门缝下会悄悄塞进歪扭的简笔画。
纵使我是在认真学习或者写作业的时候,他都从来没有出现过,或者说是我太专注了,没有发现他,而他也很有礼貌地没有过来打扰我。
像只在安全距离观察人类的幼兽,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他就像一个懂事的小精灵,知晓如何避开高跟鞋的声响节奏,知道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该安静地等待。
无论是购物、野餐、吃烧烤还是游泳,我都带着他。
超市冷柜的蓝光里,他踮脚够下我常喝的芦荟酸奶;公园长椅的阴影中,他用手帕包住滚烫的烤红薯递给我。
我们一起在超市里挑选零食,货架间的追逐惹恼了理货员,他把我藏在促销纸箱搭成的堡垒里;
一起在公园的草地上野餐,蚂蚁大军搬走他掉落的饼干屑,他哭红的鼻尖像颗熟透的草莓;
一起在烧烤摊前大快朵颐,辣椒粉呛得他眼泪汪汪,却还逞强说\"超好吃\";
还一起在游泳池里嬉戏打闹,他套着企鹅造型的泳圈,水花溅湿我珍藏的绝版小说。
那些日子,我们几乎形影不离,像两株共生在废墟里的蓝雪花,成为了彼此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的存在让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
氟西汀的剂量在不知不觉中减半,病历本上的复诊日期被悄悄涂改。
他总是用那双大眼睛看着我,瞳孔里跃动着永不熄灭的光,眼神里满是信任和依赖。
当我咳得直不起腰时,他会用小手拍我的背,力度轻得像蒲公英降落。他的笑容很灿烂,像阳光一样温暖。
每次看到他开心的样子,药片的苦涩似乎都化作了喉间的蜜糖,我的心里也会感到无比幸福。
那些日子,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晨露未曦时他蹲在门口剥煮鸡蛋,蛋黄偷偷塞给我;
星月当空时我们并排躺在天台上,用粉笔把星座连成卡通图案。
他成了我的小跟班,书包里永远备着给我的创可贴和润喉糖;我成了他的大姐姐,数学作业本的空白处写满童话故事的续篇。
我们一起做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在锅炉房后墙用粉笔画满会飞的房子,把废铁片磨成月光下的护身符,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有一次,我们去附近的公园野餐。他执意要带上攒了三个月的塑料瓶,换来的硬币给我买了支草莓糖葫芦。
公园里有一个小小的湖泊,岸边芦苇丛中栖着受伤的白鹭,他坚持要分给它半块三明治。
湖边长满了绿草和野花。狗尾巴草编织的戒指戴在我无名指上,沾着露珠的雏菊别在他耳边。
我们在草地上铺开一张大大的野餐布,布料是母亲留下的蓝印花布,褪色的花纹里藏着往昔的温柔。
上面摆满了各种好吃的零食和水果。他偷偷把讨厌的胡萝卜条埋进土里,却被巡逻的园艺师抓个正着。
小天元坐在草地上,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痂的蚊子包。
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兴奋地看着我。沾着果酱的手指在野餐布上画出歪扭的彩虹。
\"姐姐,这里好好玩呀!\"他大声说道,惊飞了柳枝上打盹的翠鸟,声音里满是兴奋。
\"那我们以后常来好不好?\"我微笑着看着他,悄悄擦掉咳在手心的血丝,眼神里满是宠溺。
湖面的波光在他瞳孔里碎成星星,让我想起病房窗外的那片夜空。
\"好呀!\"他点了点头,发梢的苍耳果实随着动作摇晃,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突然从口袋掏出捂得温热的玻璃珠,说是送给我的。
我们在草地上奔跑过、嬉戏过,他追逐着被风吹跑的草帽,我在后面扶着哮喘喷雾器追赶。
玩得不亦乐乎。他摔进蒲公英丛中时,扬起的绒毛像场突然降雪。阳光洒在我们的身上,晒红了他的鼻尖,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那一刻,我感到无比的幸福,连胸腔惯常的刺痛都变得轻微,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起来。
直到暮色中传来父亲寻找继母的呼喊,我们才手拉手逃向相反的出口。
然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蝉鸣最盛时,蓝雪花开始大片凋零。
一个月的暑假很快就要结束了,行李箱轮子碾过走廊的声响惊醒了我们藏在通风管里的秘密。
我也要回到学校继续我的学业。藏在枕头下的录取通知书,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发卷。
小天元也要开始他的小学生活。我连夜缝补的书包躺在他家门口,夹层里塞着攒下的车票钱。
我们都知道,分别的日子就要到了,但谁也不愿意先开口。
他开始在深夜敲我的窗,带着被噩梦惊醒的泪痕和皱巴巴的童话书。
盛夏的阳光是打翻的熔金,沿着柏油马路流淌成河,把梧桐叶烤得蜷曲如枯蝶。
蝉鸣在枝头炸开,细碎的声浪像撒了一地碎钻,惊醒了沉睡的爬山虎,它们沿着红砖墙蜿蜒,将整栋老宅染成翡翠色的瀑布。
巷口的银杏树撑开巨伞,斑驳树影在水泥地上跳动华尔兹。
冰棍箱上的铜锁晒得发烫,老奶奶用蒲扇驱赶黏稠的热浪,蒲公英种子乘着暖流起航,在电线杆拉出的琴弦上盘旋。
暴雨来临时,天际线被乌云啃噬成锯齿状。雨脚踩着瓦楞奔跑,积水在下水道咕噜咕噜地吞咽。
紫苏叶在雨幕中摇晃,像溺水者抓着最后一根稻草,而绣球花却趁机舒展花瓣,把雨珠酿成珍珠项链。
黄昏时分,火烧云把天空炼成熔炉,飞鸟拖着橙红色尾焰掠过。
蝉蜕空壳悬在枝头,凝望晚霞在湖面铺开的鎏金地毯。
萤火虫提着灯笼登场,在玉米地里编织会发光的迷宫,直到暮色把世界浸成靛青色的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