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赵公公给叶珺宁行礼,道:“公主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皇上的心情可不大好。”
叶珺宁默默腹诽,都闹到这个份上了,心情能好才怪。
“那我就不进去了,有劳公公把它转交给皇兄。”叶珺宁把匣子放到赵公公手里,一字一顿地说:“公公记住了,务必要亲自交给皇兄。”
赵公公顿时觉得脖子一凉,苦着脸问道:“公主能不能告诉奴才,这里面是什么金贵的稀奇宝贝?”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觉得还是不知道的好。”
叶珺宁笑盈盈说完,便走了,留下赵公公在风中凌乱。
这……这算什么事啊!
小胜子往前走了两步,问道:“师父,徒弟瞧这匣子虽然做工简单,但用的是乌金木,怕是个什么宝贝。”
“我还能不知道里面是宝贝么!”赵公公翻了个白眼,就差没直接拿花怼到小胜子脸上。
他愁的是不知道里面的东西么!他愁的是明明知道是个烫手山芋,还要亲自交给圣上点了这个火雷。
怕不是要把他炸死。
小胜子看出来赵公公的心思,道:“师父若是觉得为难,不如徒弟为您效劳……”
赵公公想起来今日宣旨后,后宫里顷刻间有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还不够火候。”
说罢踹了小胜子一脚:“还不快去端碗茶来!”
后宫的这些娘娘也真是没眼色,还给皇上送什么参汤,生怕皇帝火气不够大不是!
还是茶好啊,清热败火。
“得嘞!”
小胜子得了吩咐,飞快端了盏茶过来,小心交到赵公公手里。
赵公公深吸一口气,感觉袖子里的木匣坠得他心口疼。
“开门。”
殿里只点了零星的几盏灯,
“这是什么?”叶珺宁很是疑惑。
待她打开那个巴掌大的小木匣,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是……皇兄把它给你了?!”
龙凤青碧。
皇家身份的象征。
每个皇族出生之时,由专人为其雕琢打磨,男子为龙玉,女子为凤玉。
旁人执此令,如其亲至,可号令府兵,摄其亲卫。龙凤青碧算是每个皇子公主最贴身的东西了。
叶珺宁微微颤抖着手把那枚御龙青碧拿起,翻了另外一面,果然发现了一个“煜”字。
果然是皇兄的龙玉!
叶珺宁万万没想到,皇兄居然会把龙玉都给了顾清若。这几乎是在许她一世的承诺啊!
“不是他给的。”
没想到顾清若摇了摇头,道:“是我抢过来的。”
“呃?”叶珺宁一口气卡在嗓子眼,转折来得太快,什么情况?
“当年他嘲笑我顾家枪不过是个花架子,离了顾家枪的套路连花架子都不如。我一时生气,就约了他比试,放话说不用顾家枪,也能把他揍趴下。”
顾清若啧了一声:“没想到宫里教拳脚的将军居然没有藏私,我跟他勉强打了个平手。年轻气盛的时候想赢,我就使了个花招对付他,从他怀里勾出来这么个玩意儿。”
叶珺宁听得心口一紧,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顾清若当真是胆大妄为,到底是怎么平安活到今天的……
顾清若似乎猜到了叶珺宁的想法,点头道:“没错,他当时气疯了,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黑脸,差点没接住他后面出的招数。”
“然后呢?”叶珺宁提心吊胆地问道。
“然后啊……”顾清若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可惜:“没等我俩分出个胜负,忽然有战报传来,敌方偷袭我边境,父亲传令让我即刻出兵。等偃旗息鼓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
“我当时也不知道御龙青壁有这样的作用,不过当做一块玉质不俗的物件罢了。左右天家富贵,用的玉石讲究些也是应当的。”顾清若摊了摊手:“我又不是在京都长大的,哪里知道关于皇家的这些事情,倒是守城的县令小老婆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还知道得多些。”
顾清若说到此处有些得意:“后来他倒是想法子激我要了几次,居然还派了人来偷,只不过都没有得手。似乎是觉得没有机会,他也就没有再尝试过拿回去。”
“我还压箱底放了一段时间,等我知道这是个什么物件的时候,姐姐都已经是奕王妃了……”
叶珺宁默默地吸了一口凉气,真不愧是威震八方的镇国将军,胆子和心就是比别人的大……
“你就没想过还给皇兄?”
“想过啊。”顾清若点头,她又不是傻子,知道了是什么东西,还留着这烫手山芋不成?
“只不过你皇兄又给送回来了。”顾清若还记得叶瑾煜的原话是:“你既喜欢就留着玩吧,若是哪日看得不顺眼了,或砸或卖随你心意。”
但是这种话,顾清若就不打算说出来吓唬叶珺宁了。
“那你现在是要我把它转交给诗诗?”叶珺宁立刻“啪”地把匣子合上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蛰了她的手:“我才不去。”
她又不是傻子,这种明摆着就是定情信物的东西,她要是真粘手了,以后肯定麻烦一大堆!
“宁儿。”顾清若跟叶珺宁讲道理:“有了它,元诗诗的后位会坐得更稳当。你身为她的至交,难道忍心看她辛苦不帮她一把?”
“你也知道有了这御龙青壁,诗诗的后位能更加稳当。”叶珺宁冷笑:“那你怎么不知道,皇兄的后位,根本就是给你顾清若留的呢!”
“我不知道。”顾清若一口回绝:“我也不想知道。”
说罢顾清若开始耍无赖:“反正今日东西交给你了,你了解我的脾性,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叶珺宁咬牙拂袖走了,回宫的路上越想越气。
竟敢威胁她。
好啊,顾清若不是要断个干净吗,那她就帮上一把!
“先不回宫了,去御书房!”
这场梦真美好,她仿佛在梦里重新活了一次,她只是她,可以任性妄为,可以肆无忌惮。不必背负希望和责任,不必考虑日后和将来。
但她又怕入了戏,就再也出不来了。
“不过是浮生若梦。”顾清若浅笑端方,仿佛叶珺宁初见她的模样。
如今大梦已醒,所有的过去都将被掩盖,往事便如云烟消散。
“其实我听傅红月说了。”叶珺宁紧紧攥着裙带,道:“你身体情况不好,怕是……”
叶珺宁不敢把话说完,就怕应了什么誓,把后半句咽下去之后又道:“反正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何必选在今日?”
顾清若听懂了她的意思,反正自己时日无多,不如直接一条道走到黑。
“因为我不能再骗自己了。”“我本就是冒名顶替的,这些年的欢愉都是偷来的。近来常在梦中惊醒,梦里都是谎言被拆穿以后的局面。谎言重复一万次,也是谎言。我不是顾清芷,我是顾清若。”
“顾清若的身份,是镇国公府的次女,是清河军的统领,是皓国的兵士。唯独不是皇帝的妃嫔。”
“既然都是错的,由我开启,便由我来结束吧。”
顾清若起身,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小小的匣子,放到叶珺宁面前。
“是我对不住元诗诗。你把这个交给她,转告她,皇帝就算最后不能真正爱上她,也会给她尊荣位份,敬她重她。以她的秉性,她会过得很好的。”
“既然你想得这么清楚,当初又为什么要冒这场偷天换日的欺君之险?”叶珺宁的话既狠又快,直戳顾清若的痛处。
“你说话还真是毒。”顾清若叹了口气,瞥了叶珺宁一眼:“坐吧,老站着不累么?”
“瑶红,给公主上茶。”顾清若超外面唤了一声。
等瑶红呈上了叶珺宁最爱的雪顶含翠,顾清若才打开话匣。
“从前这些事情,我还只跟宁昭说过……”
“我与你皇兄,很早就相识了。那个时候,我不过是父亲帐下的一名少将,他也只是众多皇子中不怎么起眼的一位。”
“他奉旨巡边,在北境呆了三个月。那个时候,我正是锋芒最盛之时,意见不合都要当面质询,我们针锋相对,着实互相嫌弃了许久。”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我们的关系开始好转,正当和解的第二日,他便返回了京城。我自知与他萍水之交,却不想他书信纷纷,无论寒冬酷暑,从未断绝。”
“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我与他投契,又怎会无动于衷?只是何时从挚友变成了……我已无从忆起。”
说到此处,顾清若陷入回忆之中,久久不曾再言。
茶气蒸腾而上,氤氲了她的双眼。
叶珺宁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皇兄深情起来,是这般模样。她很想知道后来的事情:“那之后呢?”
“之后?”顾清若想起那一年回京不过三日发生的事情:“先帝发现了我们互通的信件,狠狠地斥责了他。我不知他在御前是如何应答的,第二日父亲应召入宫面圣,便领回来了赐婚的圣旨。”
叶珺宁知道,那份圣旨,赐镇国公府长女顾清芷为奕王妃。
当时的奕王,正是当今圣上,叶瑾煜。
“其实从祖父见过国师,开始教我顾家枪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的这一生,注定要有什么地方与别的女子不一样。长大一些,我开始明白,也暗暗打定了主意,此生不婚不嫁,好好守着北境和清河军。”
“至于你之前的疑问。”顾清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当它是一场梦啊。”
黄粱一梦。
“只不过,是梦,总要醒的。”
“一位将军,可以抛头露面,披甲上阵,议政事,论国家。但是皇后不行。她的职责,是要管理好这座巍巍宫城,侍奉太后,辖制宫嫔,教养子息……”
“同时,皇后还要胸有大局,心怀善念,体恤容人。”
顾清若自嘲地笑笑:“我自认一项都做不到。”
“我妄议政事,不理宫务,没有子息,小气善妒,疑心猜忌,处处都是大忌讳,又何必强求。”
“清清!”叶珺宁觉得顾清若在强词夺理,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花反击,气得直跺脚。
顾清若接着说:“我查过了。元诗诗出身贵重,又不是实职,不会惹得朝臣妄议。她性情纯良,又聪颖灵慧,加之花容月貌,皇上了解她之后,一定会喜欢她的。”
“难道,你还想让婉美人做你皇嫂不成?”顾清若挑了下眉,淡笑道。
“胡说什么。”叶珺宁白了顾清若一眼:“好,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自私鬼!”只想着自己的算盘,根本不顾别人的死活!
“公主殿下!”顾清若忽而厉声喝了一句,把叶珺宁吓了一跳。
但是顾清若却并未改厉声之色:“你身为皓国公主,食天下俸禄,享尽荣华,可曾想过边境流离失所,动荡不安的百姓?!可曾想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感觉?!可曾想过敌国虎视眈眈,内忧外患的处境?!”
“我……”一时间,叶珺宁愣住了。
“天下二字,并非轻飘飘的落在那九五至尊的龙位上,更在你我的肩上。”顾清若冷着一张脸,眼神凌厉:“这个道理,我懂,皇上更懂。”
叶珺宁想起从前夫子的教导,不由觉得有一丝羞愧,不由得敛目微微低下了头。
“宁儿,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外面有亲卫前来通报:“将军,公主来了。”
叶珺宁。
顾清若揉了揉太阳穴,道:“请她进来罢。”这位姑奶奶,怎么这个时候跑过来了。
叶珺宁走路带风,不一会儿就进来了。
等璧青和瑶红退出去把门一关,这位“啪”地把桌子一拍,丝毫不顾及皇家的矜持和体统:“说!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装什么傻?”叶珺宁冷笑:“下午皇兄回宫后,突然就颁了册封的旨意,之前并没有半点风声,可见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如此。”
叶珺宁很是生气:“你们如何我不管,但把元诗诗牵扯进来,我就不得不来问问了。”
元诗诗,从前的元美人,如今已经是炙手可热的元妃了。
“公主殿下,您不觉得您现在的样子很可笑么。”
顾清若缓缓道:“册封嫔妃,乃是皇帝圣心独断之事,我不过是一个区区臣子,又能如何?”
“强词夺理。”叶珺宁翻了个白眼,道:“你自己心知肚明。”
顾清若叹了口气,道:“宁儿,你在皇家长大,当不会如此天真吧。从元诗诗进宫那一刻起,不管是因为什么缘由,她都已经身处其中了,如今又说什么牵扯不牵扯的话呢。”
顾清若顿了顿,接着道:“何况如今贵妃禁足,宫中也需要有个主持大局的人。太后日渐年迈,难道你也忍心看她时时操劳不成?”
叶珺宁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为什么不是婉美人……”
“原因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顾清若知道叶珺宁都明白,只是想找到个能让她发泄一番的人,只不过如今顾清若自顾不暇,没有多余的心思陪她慢慢耗了。
“清清。”叶珺宁咬唇问道:“你跟皇兄,真的没有可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