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但这世上从无没由来的善意。如今幽海已灭,我一个流亡公主,我的身边便是最危险之处。你如此帮我,图什么?”虽然心中隐有猜测,且一旦挑明,可能会将自己置于更加尴尬之境,但“婠漓”还是决定开诚布公,将一切扼杀于起源。
毕止沉默了,他后退一步,退到了“婠漓”所看不到的阴影之中,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婠漓”得到了自己的答案,她并无多少宽慰,只觉得烦闷异常。
人情最难偿,而这种不计回报,只凭一腔情愿的人情,更令人消受不起。
她与他,本不该再度相遇。
“婠漓”将头靠在石壁上,心里祈求着她所留下的线索快快别人发现。
可惜,这贼老天,最喜欢与人开玩笑。
尺素为试探天后心意,专程到事发之地的莲池采摘了那一盘莲花,不出意外地,发现了那条“婠漓”以发丝幻化的小鱼。
呆愣愣的小鱼被尺素用法力抛入半空,在离水的刹那化作了一道灵力,倏然撞入尺素的眼中,她谨慎地四处看了看,见跟随的神侍们和天兵都在四周搜寻,无人注意到她这边,便悄悄匿下了那封求救信。
待四下无人之时,尺素才仔细看了信中内容,发现其中提到了“神宫仙子尺玉私通妖族大风,撞破其事我身危殆,求救!求救!”
尺素眼皮狠狠一跳,合掌将那道灵力捏了个粉碎。
然后,她撇下搜寻的天兵,自己悄悄离开了瑶池。
而此时,神宫那边,天帝命人彻查了天后传书上所言之事。
重拳之下真相被血淋淋地揭开,天帝这才发现,水源之事,竟然已经闹到了如此地步。冥海……当真胆大包天!
原本伏羲、轩辕、神农、凤族四族联名上书,要求冥海对水族动荡之事给予说法,但天帝并未真的放在心上,因为此时他的心思,大半放在了远征魔界之上。
是以冥海水君上天已有数日,却未因此受到责问,还好端端地在府邸之中过他的闲适日子。
此番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天帝罕见地怒了。
可见万千冤魂敌不过一阵枕边风。
但天帝并没有公开问责治罪,只在朝会上不轻不重地点了冥海水君一句,便将议题转至了魔界之征上。可站在天之巅处的又怎么会有愚人,即便是丁点诘问,都足以令其如临大敌了。
冥海水君心知情况有变,立刻传讯回冥海,得知冥海一片风平浪静,他临行前下令缉捕的幽海叛逆并未出来捣乱,各水族安居乐业,一片升平之象。
他却并没有多少喜色,旁人或许被表象蒙蔽,他则心知肚明,这暴风骤雨来临前的宁静,怕是维持不了多久。
冥海水君再三思量,去了麒麟一族的巨野台。
鲲鹏潜于深海,麒麟驯服走兽,二族分管水源与陆地,原本并无相干,却因水陆互通往来而交集颇多,渐渐生出了唇齿相依之感。
且与圆滑老道的鲲鹏之主不同,麒麟之主为人强直,大概因为真身是头火麒麟的缘故吧,行事风风火火,甚少隐忍,从不懂得谋定而后动之理,故而开罪了不少人,在神界六族之中总是敬陪末坐。若不是他们武力强横,一茬又一茬的麒麟族长能在冲锋陷阵时派上用场,算是功勋卓着。这六族之一的位置,还不知道守不守得住。
冥海水君就是看中了这一族有勇无谋,别人避之不及,他却偏偏上赶着结交,这算盘,快要崩到看客脸上了。
这一代的麒麟之主性情不羁乃历代之最,最喜欢这种送上门的口不应心之辈,于是一来二去,倒与冥海水君结出了非同寻常的情谊。奈何冥海水君甚少上天,总喜欢在深海恣意,他一头火属性的走兽与海洋气场不合,并不适合登门拜访,所以常以为憾。
这一番好不容易等到“好友”主动到访,麒麟族长欣喜非常,命人摆了海陆盛宴,又开了三千年的陈酿,誓要与他不醉不归。
冥海水君心事重重,面上却不动声色,与麒麟族长你来我往了数个回合,彼此都有些上头,他才拐弯抹角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冥海君要派令公子与我一道出征魔界?”麒麟族长诧异道:“君一向儒雅,水族又崇尚安宁,非我等这些莽夫可比。何时竟也对刀兵之事有了兴趣?”
冥海水君自然不会说他是想迎合上意,借此将功折罪,挽回水族在天帝陛下心中的地位,由此转移视线,以战功将幽海之事压下,同时更是为了分散井旷的精力,以免他对那个幽海女人念念不忘,平白生出许多祸端来。
他只自谦孽子已经长成,缺少历练,长久囿于深海难成大器,不如放出去成就一番事业。
麒麟族长是个性情中人,不疑有他,当即应允为他在天帝面前做荐,并拍着他的肩膀打包票,一定带着贤侄功成名就。
回到神宫府邸,冥海水君觉得自己的脸都笑得发僵了。他卸下伪装,不必再忍,趁着酒意将一腔邪火发泄了个痛快。
作为天帝最出色的儿子,禹疆很早便参与政务,为父分忧。水族此番内耗自然不会瞒他,但对于父帝对冥海的态度,他有不同的看法。
聪明的政客不会妄自尊大,更不会以为只凭借一张嘴便可扭转乾坤。他暗中派人遍查始末,甚至找到了当事者本人——井旷。
在“井旷”本人同意之后,禹疆邀他当面一叙。于是,未来的水族之主与神族的准太子在九天之边进行了会面。
好巧不巧,他们选择之地,就是昆仑瑶池。
禹疆是借为天后问安之名,“井旷”则是不愿直面自己的父亲,二者不谋而合,瑶池之地倒是个不二之选。
天后作为幽海血难的知情者,若是禹疆一早便禀明是为调查幽海之事,那么,“风烆”和“婠漓”的行迹大概便不会被“井旷”发现,其后千年的悲剧,或有幸免之机。
但正如“婠漓”的控诉,这贼老天,最喜欢与人开玩笑。
“井旷”抵达瑶池之后,被禹疆的神侍安置于一座别苑之中。
“井旷殿下,禹疆殿下尚在拜见天后娘娘,请稍事歇息。”神侍恭敬道。
“井旷”点头应下,他坐姿端正,目不斜视,配上飒爽的英姿,深邃的眼瞳,还有流水般浸润出的柔和五官,倒是极其赏心悦目,更重要的是,他的眼中总是流露出一种落寞与悲戚,令人很容易联想到经霜的沙棠木与赤枫树。
有几个神侍见识短,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谜一般的男子,不禁眼神晶亮,暗暗地躲在屏风后偷偷看他。
不远处的暗室中,尺素闪电般地抬起了头:“你说何人到访,一头鲲鹏?是水族的少主,冥海的那位殿下?”
来禀的神侍沉声道:“是!确是他无疑。”
尺素点头,暗自思忖半晌,亲自去给“井旷”奉茶。
“殿下请用茶!”尺素将茶置于他的右手边,状似无意间,露出了腰侧所佩的一枚玉扣。
不出意料地,“井旷”看到了,立刻问道:“冒昧打扰,请姑姑留步,此物应不是出自神宫,请问是来自海洋么?”
尺素心道他果然上钩,笑道:“殿下好眼力,此物乃是瑶池中的一位贵客相赠,哎……”她故意顿了顿:“说起来,那位贵客可是与殿下同族呢。”
“井旷”内心狂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可饶他再忍耐,仍是不由自主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殊不知,这个动作已然完全暴露了他的内心。
尺素心道她从应羿那里窃来此物算是做对了,原本她是想借此物施展圆光术,来探寻那只鲲鹏的踪迹,以此寻找尺玉的下落,谁知并无作用,她尝试了数次,法术指明这配饰的主人就在瑶池之中,她气馁后本想砸了了事,谁知还未动手,这里便又派上了用场。
当日那“风烆”向天后陈情,她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与他们有血海深仇的便是这位冥海少主,如今若他得知虽远必诛的幽海叛逆就在咫尺,啧啧,多年不看戏,今日,便看一场大的。
“哦对了,还有一位前幽海的公主殿下,与贵客一道,在瑶池中做客多日,那两位……”
她本想再说些挑拨之言,谁知眼前这位不动如山的水族少主忽然脸色剧变,急急道:“还请姑姑告知,那位殿下如今身在何处!”
尺素内心惊诧,不知他为何对此如此反应,隐约有些担忧,不知自己是否弄巧成拙。
见她迟疑,“井旷”连一刻都不愿多等,追问道:“请告知,人在何处!”
尺素被他的气势一震,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回答:“已经失踪两……两日了。”说完便立即懊悔,她唯恐被误解招待不周,连忙补了一句:“天后娘娘已下令,四处搜寻,想来很快便会有消息,殿下不必忧心。”
“井旷”哪里听得进这么多,他顿时下了决断,问道:“风烆在何处?!”
一刻后,还在水榭中絮话的天后与禹疆听到禀奏:“一位鲲鹏身怀兵刃,扬言要风烆出来说话。他已闯入了六殿下的殿中,拦截的天兵皆被其击伤。”
禹疆:“……”
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