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温婉唬了一跳。
没想到杜十娘居然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若是误会她私相授受,那她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更何况,她的帕子还在杜世廉手里攥着呢。
见杜十娘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温婉忙迎了上去。
“妈妈。”
杜十娘一个眼刀扫向她,冷哼了一声,直接走到杜世廉跟前,朝他伸手,“想赎我家姑娘啊,好说,拿一万两银子来,少一分一厘都别想把婉儿从我这带走。”
“一万两……”杜世廉猛地睁大眼睛,“十娘,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一万两就是狮子大开口了?我告诉你,我在她身上花的何止一万?你要是拿不出,就别来我春江花月夜寻刺激。”
“我知道你是个才子,在京中有些才名,不过我告诉你,我杜十娘也不是个怕事的,深更半夜闯进老娘的私宅,这要是告到官衙去,杜大才子,你的前途还要不要?”
“你……”
杜十娘连珠炮似的攻势,杜世廉这样的读书人如何招架得住,尤其说到夜闯私宅这一条,也确实够他喝一壶的。
况且他刚刚参加完春闱,眼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是杜某冒犯了,还请十娘宽宥。”
“哼,那就请回吧,你要是真有心,等我们婉儿出阁夜,你拿了银子来,那才叫诚意呢。”
好汉不吃眼前亏,杜世廉被下了面子,脖子通红,只恋恋不舍地看了温婉一眼,道了声别,便转身沿着来路回去了。
等杜世廉走远,杜十娘才悠悠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打量起温婉,开口教训她道:“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还是已经急着要出阁了?”
温婉身子猛地一僵,“出阁”两个字从杜十娘的嘴里说出来,便令她心惊胆战。
“不是的妈妈,我……我不认识他……”
杜十娘嗤笑,换了一副堆笑的面孔。
“我知道。”
她其实早就来了,远远的看见一个男子身影,就一直躲在柱子后面偷听。原本是想看看哪个小蹄子敢背着她私会外男,等离近了才知道,竟是有人盯上了她的婉儿。
方才,她虽然没有明确回复杜世廉,但杜十娘也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这年轻小姑娘肚子里的弯弯绕?
所以,她得好好敲打敲打她。
想到这里,杜十娘拉起温婉的手,“外头这么冷,待久了容易着凉,咱们母女俩进屋去,好好话话家常。”
温婉心下忐忑,点了点头,“听妈妈的。”
出云阁烧着地龙,暖意融融,这几日倒春寒,外头冷得与室内恍如两个季节。
杜十娘一进屋,便翘起二郎腿坐在圆凳上,目光不时在温婉身上寻摸。
眼前这小人生得美不堪言,巴掌大的小脸纯的跟天仙一样,却独独那双狐狸眼欲说还休,妩媚撩人,当真是不世出的尤物。
不是杜十娘夸大,就是真的九天玄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每次看到她这张脸,杜十娘就觉得自己花在她身上的钱……值得!
见温婉木头似地站在那里,杜十娘啧啧叹了两声道:“婉儿,你可知最近京中戏楼里最卖座的是哪出戏?”
温婉肃立摇头,“婉儿不知。”
京中卖座的戏海了去了,就是连轴转唱个三天三夜也未必唱的尽,温婉平素又出不得这间院子,自是不知。
望着自家姑娘那双盈盈如水的眸子,杜十娘一肚子火气泄了一半,含笑道:“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闻言,温婉讶然抬首,眸中的神色明显是有了一些兴趣。
杜十娘很快便掩面笑道:“此十娘非彼十娘,也不知是哪个混了帐的东西,盗用了妈妈我的名号。要知道妈妈我可是认钱不认人的主,我要是有那百宝箱啊,才不像戏文里唱的那样,拿着钱干什么不行,要什么男人呐。”
听了杜十娘的自嘲,温婉心有戚戚,她知道杜十娘说的都是实话。
在杜十娘那里,再好的男人及不上她兜里的银钱,比不上那滔天的权势。
前些日子,楼里有个叫青鸾的姑娘,与一位苏州来京赶考的书生好上了,二人倒是情真意切,干柴烈火。
那书生为了给青鸾赎身,四处筹措银两,好不容易凑齐了杜妈妈开下的身价,却不料另有一个高官也看上了青鸾,出了比他高几倍的价钱。
杜妈妈当即便退回了书生筹来的赎身钱,容青鸾在她屋外跪了一天一夜也不松口。还命人将青鸾五花大绑,用一顶小轿把他送到了那位大人府上。
那书生在春江夜哭得肝肠寸断,多少姐妹都在暗地里垂泪惋惜,可又能如何?
想想这些,温婉抬起头,眼睛里像蒙着一层水雾,开口问:“妈妈,不知这出戏讲的是什么故事?”
杜十娘摇了摇手中团扇,唇角微扬,这才把戏中故事与温婉娓娓道来。
故事中的杜十娘与太学生李甲相识后,将自己多年积蓄交托与他,赎身从良,却在南下回乡途中被转卖给孙富。杜十娘心灰意冷,当着李甲的面,将所带百宝箱中的奇珍异宝尽数沉江,而后自己也投身江中……
温婉听得怔怔,她知晓杜十娘的用意,无非是提点她杜世廉与那李甲没什么不同。
其实十娘大可不必如此拐弯抹角,她与那杜世廉不过只是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深情厚谊,只不过……只不过她太想离开这个地方,确实生了些病急乱投医的心思。
但她心里又很清醒,杜妈妈是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的。
讲完戏,见温婉神色怔怔,半晌无言,杜十娘便问道:“婉儿听了这个故事,可有什么感悟?”
她本就生了一双美眸,如今虽上了年纪,眼角堆起了菊纹,但眼珠子依旧清亮炯炯,精明逼人。
温婉抬眸对上杜十娘的眸子,又猛地垂下眼皮,摇了摇头。
杜十娘道:“自古嫦娥爱少年,你心里惦记着年轻俊俏的儿郎,十娘如何不明白,不过你终究还是小女儿家心性,不懂这男人的优劣,实际上与相貌年纪无关,看的是他们手里的权势富贵。”
“长得再好,话说得再漂亮,也不过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依附有权有势之人,就算老点丑点,你也有利可图啊。”
浸淫风月之地多年,杜十娘心里门儿清,就算那杜大才子真的进士及第了,也未必就会官运亨通,没有人脉与门路,恐怕很难出头。
自诩才高八斗的人她见得多了,进士及第春风得意的人她也见得多了,只是这样的人一茬换过一茬,如今还剩几个能笑春风的?
只有那公门侯府出来的爷,才是真的大爷。
想到这些,杜十娘又笑了笑,道:“你的开阁夜也快到了,这些天只好好给我在屋里呆着,放宽心,十娘到时候一定给你挑一个有权有势的公子,为你梳笼,啊?”
“婉儿明白的。”
她如何不明白,杜十娘这话不过是说来安她的心的,到时候谁给她梳笼,可不是她能决定的,无非就是价高者得罢了。
她不过是一个供人随意挑拣的玩意,只要卖了第一夜,撕开了一个口子,后面便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哪里还有什么选择。
看见温婉这副乖顺的模样,杜十娘知道这都是表象,不过若她一直维持着这层表象,不给她惹事,倒也无妨。
只要最后开阁夜能顺顺利利地办了,她的银子顺顺利利地赚了,温婉心里怎么想,于她而言是无甚大碍的。
杜十娘给温婉定的赎身价,整个京城也没有几个人能付得起,她想跳出这三曲巷,没那么容易。
敲打够了,杜十娘又嘘寒问暖地拉着她说了一会话,问她缺什么,少什么,只要温婉开口,她一定立马就命人置办好了给她送来。
温婉很懂事地拒了,她懂事在知道这些好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些花在她身上的钱,最后又会变成卖身钱回到杜十娘的腰包里。
她什么珠宝也不缺,而她想要的,杜十娘也给不了她。
最后,杜十娘又拍了拍温婉的手道:“我的好婉儿,那不该有的心思,你还是趁早歇了吧,将来你要是攀上了高枝,妈妈说不准还会成全你,可这一穷二白的书生,实在不是你的好归宿,如你这样的品貌,岂是寻常人有命消受得起的?你……明白?”
温婉三魂七魄仿佛散了一半,兀自失神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