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的话令温婉感到意外,但这并没有缓解她内心的踧踖。
她素来内向少语,与熟悉的人在一起还好,可与素未谋面的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就局促而安静了。
谢蘅有一双识人的慧眼。
和崔简那种一眼望透别人心底阴私的睿目不同,她擅于观察别人的气质秉性。
一个人是忠是奸,是正直还是狡诈,是谄媚还是贞傲,都是由里及表的,任何微小的动作和眼神,都是内心想法的反映。
她身边的人,谁是忠,谁是奸,也很清楚,否则这些年,她早就在明枪暗箭里,死过无数回了。
眼前这个小姑娘,谢蘅只看到了干净。
清澈的干净,还有雪花一样的白,和崔简那种切开来一团墨汁的人在一起,很难不被吃干抹尽吧?
想到这,谢蘅无声笑了笑,小崔简原来喜欢这样的。
没一会,蜱奴为谢蘅易容完毕,拿了个镜子递给谢蘅道:“主人,你看看可有需要改进之处?”
谢蘅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温婉。
温婉正侧对着她,谢蘅想叫她转个身,张了张嘴才发现还没问过她的名字。
“那个……姑娘,你叫什么?”
意识到谢蘅是在和她说话,温婉顿了顿回答道:“温婉。”
温婉……果然是人如其名,谢蘅心道。
“那麻烦温姑娘让我看看你的脸。”谢蘅一面举着镜子一面道。
“是。”
温婉照着她的话做了,侧过身面向谢蘅。
……
谢蘅一时被镜子里的自己和站在面前的温婉给整恍惚了。
蜱奴的易容术未免也太好了一点,她们两个,除了眼神不一样,一张脸几乎哪里都像。
“不错,有点意思。”
谢蘅满意地点了点头。
恰在这时,窗户外面又翻进来一个人。
崔简看到屋内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只定了一瞬,便朝温婉走了过去。
“世子。”
看到崔简,温婉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都弄好了吗?”崔简问。
“嗯。”温婉点了一下头,看向谢蘅,“郡主已经换好衣服了,而且还扮成了我的样子。”
崔简转身,与谢蘅遥遥对视了一眼。
二人多年未见,一个已非少年,锋芒内敛,一个易了容,眼神也不再是少女时候的明净。
虽然顶着温婉的脸,但崔简一眼就能看出她是谢蘅。
而且……崔简心里莫名有种异样的感觉,他总觉得谢蘅样子没变,熟悉又陌生。
好像她曾经的确就是长成这样。
只是谢蘅以前是什么样子?崔简还真没注意过。
谁又会无端在意自己好兄弟的妻子长什么样?
“阿简,好久不见。”
谢蘅首先打破了这种沉默的气氛。
崔简朝谢蘅行礼,“阿姐说话中气还算足,看来没什么大事,那我就放心了。”
谢蘅莞尔,“这个你进景州城的时候,不就已经猜到了么?”
“那个时候还不敢确定而已。”
毕竟谢家军内能人异士不少,倘或有人临危受命,布局遣将,也未可知。
直到那日在景州城遇上两个乞丐,给他递了一封谢蘅的亲笔书信,崔简才确信,谢蘅无事。
“刺杀是怎么回事?”
谢蘅摇了摇头:“不知道,杀手已经死了,但肯定和冷均意父子脱不了干系,那个人使得都是军中的招式,绝不是江湖杀手。你来景州这几天,应该也察觉到一些。”
“嗯。”崔简颔首,“景州人口失踪了很多,地下水骤降,而且石林镇外高筑围墙,我看到石林镇外两个看守的鞋底,都沾了煤灰……”
谢蘅肯定地点头,“炼铁需要大量的水和煤炭,而景州又没有水量充足的湖泊,所以只能抽取井水。只是何等浩大的工程,能使一州之地的地下水位骤降至此?你不好奇吗?”
“他们在囤积兵械?”
“不止如此。”
“哦?”崔简不由拧了拧眉,“可是与澜州城的事有关?”
谢蘅赞许地看向崔简,起身道:“京中是不是都传言,是我屠了澜州城?”
“是。”
“这招嫁祸于人,使得倒是挺好。”
崔简道:“我道其中必有隐情,只是当时不便通信,而且你身边有陛下和蔡妃的人。”
谢蘅点点头:“我知道,他们都被我控制起来了。”
说回澜州的事,谢蘅道:“澜州之事,还得从年前说起,那时,陆续几场大战之后,我发现蛮族人使用的箭簇忽然改良了很多,这不由地引起了我的警觉。”
“如果他们改进了冶铁术,不会单单只有箭簇变精良了,其他的兵器也会一同改进。而且,那些箭簇的样式,很明显是我大梁的做法。我断定是因为其他的兵器目标太大,不好运送至关外,所以他们选择较为轻便的蹄铁和箭簇成批运往漠北,与蛮人交易。”
“做出这个猜测以后,我派人秘密调查,果然探出了一条隐蔽的商路。漠北的商队会和他们在澜城碰头,交易之后再用他们一早收购的丝绸布匹瓷器进行伪装,然后绕道从北燕走,守关的将领收了他们的好处,只要不太显眼,都会放他们过去。”
“我一开始的计划是想抓个现行,等漠北的商队进了澜城再一网打尽,可没想到,当我率众赶到的时候,整个澜城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满城竟无一人幸存。”
崔简听完道:“应该不是计划泄露,否则他们根本就不会去澜州,唯一的可能是起了某种内讧,其中一方毁尸灭迹,掩盖罪行,同时也是为了嫁祸给你。”
而且这一方,只能是关内之人。
漠北人,一个商队而已,没这么大的能力屠城,更没必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谢蘅是赞同的,“我觉得应该是漠北的商队察觉到了这幕后之人的身份,想以此作为要挟,获取更多的利益。只是,这或许一开始就是他们蓄谋已久,专门针对我的阴谋。”
向关外出卖军械,还都是小批量多次运输,其风险与获利很难持平。
从她发现箭簇到开始追查,就已经一头扎进了他们设计好的陷进里,为的就是引她带兵围困澜州,为的就是把屠城的血债抛到她的头上,以此,瓦解她的威信,煽动朝臣,用那些读书人的笔头,用礼法来鞭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