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时还是暮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仲夏了。
翠琅轩的海棠早已落尽,小院里的花又换了一茬。尤数门边两块花圃里的蜀葵,开得最为旺盛。
回来以后,碧箬和碧筠便准备了洗澡水让她沐浴。
衣服脱下来的时候,她二人看到温婉肩上的伤口,都震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
碧箬细看那处已经结痂的伤口,微微张大了嘴,诧然又关切地问。
不想叫他们太过担心,温婉只淡淡一笑,“受了点伤,不过没什么大碍,按时上药就好了。”
碧箬碧筠面面相觑。
“这要是留疤了可怎么好?”碧筠惋叹道。
姑娘这一身细嫩的皮肉,要是多了一道狰狞的伤疤,岂不是美中不足了?
世子也真是的,把姑娘带出去一趟,就这样带回来了?
温婉拢了拢头发,遮住脖子上那道伤疤,要是叫她们看见,恐怕会更惊惧。
因为肩上有伤,胳膊使不上劲,所以擦身只能让碧筠和碧箬帮忙。
水温不算太热,加了玫瑰花汁格外的香,温婉趴在浴桶上,跟二人讲述景州之行发生的事。
碧箬和碧筠都听得怔怔。
“原当姑娘是去游山玩水的,原来竟是去受罪了,又是蛇咬,又被匕首扎,这未免也太惊险了。”
碧箬说着,缩了缩脖子。
“姑娘,你也够勇敢了。”
要是她们,那一刀扎进身体,恐怕早已吓得昏死过去,哪还有脑子挣脱跑开。
温婉摇摇头,回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当时,害怕过头,也就忘了危险了。”
那时,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拖累了崔简,并没有考虑到自身的安危。
但是这个原因,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洗完澡,苏嬷嬷找来了祛疤的膏药,让碧筠替她抹上。
听说了景州的事,苏嬷嬷惊诧过后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她比碧箬和碧筠想得更深一些。
思索过后,苏嬷嬷问:“姑娘在景州见着昌平郡主了?”
温婉点了点头。景州之事,她了解的不多,只是将自己所见所闻说与她们听。
“那昌平郡主知道姑娘你和世子的事吗?”
温婉正上药,闻言目光转向肩上的伤口,微微颔首。
“郡主没说什么?”
温婉摇头:“郡主是个很好的人。”
大气,侠义,而且很有风度,是她见过的女子中最与众不同的一个。甚至让她有种没来由的亲近感。
明明她拿起弓弩杀人的样子,是那么冰冷决绝。
听了这话,苏嬷嬷不由松了一口气,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昌平郡主每日有那么多事,估计也不会在乎未来妹夫屋里多个人。
温婉却不是这么想的。
正因为昌平郡主为人极好,她心里才更加难受,总觉得自己像是石磨里的豆子,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煎熬。
如果谢二小姐能容得下她,她以后便尽心服侍主母,如果谢二小姐容不下她,她也会知情识趣地离开。
……
刚入夏没多久,暑气还淡,到了夜里,四周窗户开着,屋子里还算凉快。
廊前窗下,种着驱赶蚊虫的西域香草,再在屋里点燃一炉香,即使不撑蚊帐,也剩不下多少蚊蝇。
两个丫鬟替她压好纱帐,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这段时间颠簸游历,温婉够累了。
回到翠琅轩,躺在这张又香又软的大床上,刚闭上眼没多久,人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的时候,她觉得有人坐在自己身边,正看着她。
原本以为是个梦,可一睁眼,发现那个看着自己的人,正是崔简。
“世子,几时了?”她起身,看到外面天光澹澹,疑惑自己才睡了多久。
“子时刚过。”崔简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疲惫,抬手轻揉眉心。
见他情绪不佳,温婉起身坐了起来,柔声问:“世子你怎么了?”
崔简往后靠了靠,眼中难得有些憔悴,甚至……添了些许伤感。
温婉困惑,便听他缓声道:“陛下病了。”
短短四字,听得温婉也微微诧异,不经抬眸望向崔简,见他眉头深锁,说不出的怅惘,便能猜到,陛下这病或许不轻……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遑论陛下这样的年岁。此时朝中怕是有些人心浮动,局势难安了。
一旦圣驾西去,太子毋庸置疑会登上大位,储君名正言顺,蔡家得势,是否会清算三姓呢?
温婉忽然想到,如果昌平郡主折在了景州,三姓失去了兵权支撑,岂不是更容易对付?
看来,这其中埋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想明白这些,温婉顿时觉得心惊肉跳,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朝中的夺权之争,已经如此激烈了。
甚至不惜将一个刚刚凯旋的统帅,扼杀在回京的途中。
他们这些人眼里,难道只有自己的权势,全然不顾国家的安危了?
温婉想不通,也不敢开口在崔简面前议论朝堂之事,她的身份,提一个字都是僭越。
崔简今日去宫中,确实见到了武成帝,只是他已人事不省,蔡贵妃时时侍候在侧,把控着内廷,所有朝政大事,全由东宫处理。
太子毕竟才十几岁,羽翼未丰,东宫之后的操盘手,则是蔡赟和元安等人。
他走不过月余,蔡家就动作迅疾地把握住了整个朝堂。
景州之事,根本瞒不住,早在他回京之前,蔡氏一族应该就得到了消息。谢蘅没死,冷家阳奉阴违意图谋逆,这两件事都出乎他们的意料,但他们也有第二手准备。
那就是控制皇帝。
控制了皇帝,无论他带回多么不利于蔡家的证据,也可以有恃无恐。
陛下这场病病得太是时候了,他身边除了殷善,其他的宫女太监都是生面孔。
殷善也时时受人监视,不能与之单独见面。
据太医所说,陛下是……中风……
而中风的原因,他们却支支吾吾半天不肯说,崔简也大致猜到了。
这几年,陛下他有些不加节制,服用虎狼之药不说,有时甚至一夜连幸数位嫔妃,他总是还把自己当成年轻时开疆拓土的君王。
却忘了岁月匆匆,不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