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画神色恢复如常:“也不知怎得了,不打紧。”
赵思诚是过来人,不禁狐疑道:“该不会是有了吧?”
如画笑了笑:“老爷为我赎身的时候不是便知道吗,妾身堕入青楼之时百般抵抗,被老鸨关入地窖长达半年,身体虚寒以致无法生育。”她虽然说得轻松,但眼角泪光莹然,令赵思诚无法直视。
如画却不以为意,服侍着赵思诚躺倒:“今晚就让我陪着老爷吧,若是,若是...好歹也有个照应。”
赵思诚摇了摇头:“你去吧,这大半年来我思绪繁杂,难以入睡,房里若是再有别人...”歉意地看着如画。
如画道:“我都知道,老爷,你早些歇息,如画就不打搅了。”
走到门外将门关上,向护院首领吩咐道:“老张,你警醒着些,夜间巡查听着些动静。”
老张是个强壮的汉子,满脸的络腮胡子,显得很是粗犷,他拱了拱手应道:“二夫人放心。”
月亮门后的假山上,谷雨和大脑袋蜷缩着身子,探头向外张望。大脑袋忽地笑了笑:“这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谷雨道:“别顾着看戏,待赵思诚睡熟了,就该是咱们下手的时候了。”
大脑袋转回身子,倚在坚硬的太湖石上,两腿伸开:“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那人已经发现你了,你哄骗他入府拿贼,不要声张,加上顺天府腰牌的力量,暂时唬住了他,那人姑且信了,可是一旦赵府失窃,那人可不一定帮你保守秘密。到时候人家堵在公廨门口要人...嘿嘿...”
谷雨毫不犹豫地道:“那自然是顺天府查无此人。”
大脑袋张大了嘴,半晌后喃喃道:“还是你们当差的心眼子黑。”
“王捕头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谷雨瞟了他一眼,笑了笑:“权宜之计罢了,这赵思诚名声不佳,传闻中贪财吝啬,对自家下人同样抠的很,对他下手我至少不会良心不安。待这场风波平息过后,所盗财物自然是要物归原主的,可是...”说到此处,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大脑袋抚着胡子拉碴的下巴,替他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可是这厮无论是对妾室,还是对儿子都着实不错,与传闻中的形象可差得远了。”他看了一眼谷雨:“你坚持留在赵府,恐怕不仅要争武魁首那么简单吧?”
谷雨没有说话,他在沉思,一阵剧烈的咳嗽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咳嗽声好似将腔子咳出来,随即戛然而止。
大脑袋嚯了一声:“这人怕是要咳到死吧?”
谷雨悄悄站起身,从假山上走了下来,大脑袋压低了声音:“这么早就按捺不住了?”
谷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足潜踪来到院中凑到窗台下侧耳倾听,屋里的咳嗽声压抑而痛苦,只是似乎被捂住了口鼻,声音闷闷的,若不仔细听很难听到动静。
谷雨沾唾沫捅破窗棂纸,睁一目眇一目,只见昏暗的光线下,赵思诚欠着身子,右手捂住口鼻,身体剧烈地抽动,沉闷的咳声正是从他手掌中传来。
过了片刻他摊开手掌,掌心中是触目惊心的鲜血,谷雨看得心中一震,赵思诚盯着手掌愣怔半晌,在谷雨看来那并不是害怕的表情,仿佛这种事已发生无数次,早就习以为常了。
他的表情中带着一丝忧伤,轻轻叹了口气,用帕子将掌心血迹擦拭干净,随后引燃火折子,将那帕子烧作一缕灰烬。
谷雨静静地看着,只觉得此人行为举止说不出的怪异,眼见赵思诚向窗边走来,连忙蹲下身子,赵思诚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角,焦糊味顺着窗缝溜了出来。
赵思诚望着天边一轮明月出了神,许久之后待他感受到了丝丝凉意,才缩回身子躺到了床上。
谷雨蹲在墙角没有动,今晚上所经历的种种古怪的事在他脑海中由点汇集成线,他终于有了一种猜测,心中多少有些难受。
月亮门外突兀地响起脚步声,谷雨一惊,左右瞧瞧,此时再回到假山之中已是不及,只好一咬牙拉开房门钻了进去,快走走到屏风后躲了起来。
赵迪生站在院外,望着黑黝黝的房屋发怔,赵全儿哭着脸小声劝道:“少爷,您再想想,莫要冲动啊...”
赵迪生目光纠结,片刻他坚决地摇了摇头,将背后的包袱解下来递给赵全儿:“你且在外面等着,我去去便来。”
赵全儿还要劝,赵迪生已走入了院子,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待适应了房中的黑暗之后才缓步走到床前,床上的赵思诚仰面躺着,两眼紧闭,呼吸均匀。
赵迪生咬着牙看着熟睡中的父亲,一时愤怒,一时凄苦。
谷雨瞧得手心冒汗,悄悄将靴中的匕首抽了出来,这赵迪生性格偏激,若是冲动之下做出傻事,那自己这位梁上君子说不得也只能出手阻止了。
房中安静极了,赵迪生忽地走向床边同时将手伸到怀中,谷雨的匕首已经出鞘,跃跃欲试。
赵迪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随后将赵思诚裸露在外的手臂轻轻掖回到被中,喃喃道:“与其相看生厌,不如就此别过,保留一丝父子的情面。”
谷雨登时怔住了。
赵迪生蹲下身子,两手拖着下巴,看着熟睡中的父亲:“今晚才发现你竟然这么老了,老得我措手不及,我原本以为要与你吵个十年二十年,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我还想让你过几年安生日子,哎...这与我的愿望相去甚远,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你与娘亲应该是永远陪着我的,可怎么有一天娘就离开了我们,怎么有一天你就又娶了如画?”
房中很静,赵迪生眼角含泪,索性坐在了地上。
屏风后的谷雨已听得满脸泪水,他想起了他的娘,想起了他的爹,在他脑海中模糊的面孔逐渐清晰起来。
赵迪生吸了吸鼻子:“其实你说得对,是我自私得很,你也需要有人陪,分享你的喜怒哀乐。如画年轻美貌,日后给你生个一男半女,咱们老赵家也算后继有人了。”
他的神情黯淡下来:“也许再也不需要我了。”
这是他的选择,拒绝与另外一个女人的儿女分享父亲的爱,他声音颤抖:“与其被你赶出家门,不如我识趣些自己离开。爹,我要走了,去一个不需要证明我在你心中有多重要的地方,”他跪在地上,轻轻磕了三个头:“儿唯愿父亲平安顺遂,福寿双全。”
他抹了把泪,还未站起身,便听得床上赵思诚说道:“你...不许走。”
赵迪生浑身一颤,抬头看去,只见赵思诚躺在床上,两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两腿一软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