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迪生坐倒在地,仰脸看着赵思诚,战战兢兢地道:“爹,你,你...”惊慌之下,竟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赵思诚怒气冲冲地看着赵迪生:“你这忤逆子,真真气死我也!”
赵迪生吓得一哆嗦,赵思诚气得直打摆子,从床上挺起上身:“我在外辛苦奔波,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保你锦衣玉食、安家立业,哪想到你这厮身在福中不知福,整日里胡思乱想倒也罢了,如今竟想不告而别,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我父子阴阳相隔,教人情何以堪?!”
赵思诚被他训得抬不起头来,嘟囔道:“你又不会真个死了...”
赵思诚盯着他不服气的脸看了半晌,忽地叹了口气,心中怒气化为乌有,喟叹道:“你错了,人总有一死,或早或晚而已,比如你爹,一个月之后便是大限。”
“什...什么?”赵迪生愣住了,他似乎听懂了父亲在说什么,但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对他的话感到十分费解。
他傻傻的样子让赵思诚倍感难过:“孩儿啊,你爹得了不治之症,只有一个月的阳寿,往后余生怕是再也不能陪着你了。”说到此处泪如雨下。
谷雨闭上眼睛,尽管内心中已有了猜测,但是赵思诚揭晓答案的那一刻他还是感到很难过。
尽管素不相识,但从赵思诚的语气中他还是能察觉到对方的不舍,诸多不舍。
一股寒意笼罩着赵迪生,他从地上爬起,膝行来到赵思诚榻前,仓惶地道:“你只不过想留下我,便编造了谎言诓骗于我,是不是?”
他抓住了父亲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但对方眼神中的稳定让他终于确信这并不是一个玩笑,更不是一个借口,他的父亲要在不久的未来离开他了,汹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颤抖着声音固执地道:“如果我不走了,你是不是就能好起来?”
他的孩子气让赵思诚破涕为笑:“起码我能走得安心一些。”
赵迪生将脸埋在床前,痛哭失声。
赵思诚抚摸着他的头:“莫哭莫哭,莫惊扰别人。我还有一个月好活,你可不能终日哭哭啼啼的。”
赵迪生抬起头:“发现多久了?”
赵思诚道:“半年了吧,我那些日子头疼胸闷,原本只以为操劳过度,没想到却是积劳成疾,伤了心脉,京城中的各路名医都已看过了,只可惜天不假寿,老赵的人生就要走到头了。”
赵迪生难过地道:“你那时怎么不说?”
赵思诚笑了笑:“你那时与我置气,心心念念的便是手里的皮货生意,为开张事宜忙碌,我又怎么忍心扫你的兴?日后更加不能说。”
“为何?”赵迪生抹了把眼泪。
赵思诚收敛笑容:“因为爹要趁一切都来得及,为你铺平道路,不论是府内还是府外。”
赵迪生疑惑地看着他,赵思诚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见儿子还是懵懵懂懂,心中不免叹了口气,索性将话说开:“所谓人走茶凉,爹的那些绸缎庄子经营数载,老主顾众多,要趁我还在的时候交托于你,有这些人的帮扶,绸缎庄子便不会倒。”
赵迪生点点头:“这是府外。”
屏风后谷雨露出恍然的表情,心道:传闻中此人奸猾吝啬,可今晚所见所闻与传言大相径庭,恐怕也是他为此做出的努力。
赵思诚表情愈发严肃:“我会给如画留一笔钱,保她下半生衣食无忧,她毕竟与为父相伴多年,我不能对她不起。”
赵迪生一时不知该是什么心情,沉默地点了点头。
赵思诚瞟他一眼:“如画不能生育。”
“吓!”赵迪生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赵思诚道:“我当初将她接入赵家之时便与她说过,赵家虽富,家财却只留于你赵迪生。”
赵迪生嘴唇翕动,他已经被这段秘辛震惊了,赵思诚道:“青楼女子最好的归宿便是嫁与商人妇,如画年岁大了,为父缺个伴儿,我与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她幼年在青楼中遭遇不幸,无法生儿育女,赵家财大业大,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她又不需考虑身后事,还有什么不满的?”
赵迪生已然听得呆了,赵思诚道:“所以如画从来都没有想与你争的心思,我死之后你要好好待她,毕竟你要叫她一声姨娘,莫要欺负她。她若是为爹守节,那笔钱不允许你动分文,她若是有了再嫁的心思,你也不必拦她,但需得净身出户,此事你记下了?”
这才是铁公鸡赵思诚的本来面目。谷雨心中暗暗道。
赵迪生茫然地点点头,赵思诚交待清楚了,疲惫地向后靠去:“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京城之中商贾云集,咱们赵家财产颇丰,虽富贵不敌国,但在东城也是能排得上号的,难保不会遭人嫉恨,时刻惦记。有我在,别人不敢有觊觎之心,我若是不在了,再难有人为你遮风挡雨,所以这些事情要暗中做,徐徐做,丝毫急不得,每一家分号都要逐步过渡到你的名下,还有生意场上的伙伴要逐个打点...”
此话一出,谷雨登时便是一激灵,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却又想不出,只急得抓耳挠腮。
那边厢赵迪生听得心如刀割,泪流满面。
他的娘亲过世之后不久,赵思诚便将如画娶进了门,掐指算来已有七八个年头,自从如画进了赵府,便再没有一天的宁静日子,赵迪生极尽折腾之能事,以略带快意的心情报复他的父亲。
而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赵思诚全心全意,一颗心全系于己身。
而直到此时他才知道,父子两人只剩一个月的时间朝夕相对。
赵思诚交待了半天,身体疲惫至极,他拍拍赵迪生的脸颊:“傻孩子,我就要见到你娘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赵迪生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喃喃道:“爹,爹...”说不尽的悔恨,说不尽的痛楚。
赵思诚用手掌擦掉他的眼泪,正想说些什么,忽然身体猛地一颤,两眼凸起,紧接着脸色剧变,发出一声难捱的呻吟,赵迪生被他的反应吓坏了,从地上一跃而起:“爹,爹,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