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容悲凉一笑,“我想要的,不知上天是否赐予。”
钱财、荣华、富贵、名利,她都可以不要,她只要能与梁宗卿相守一生,厮守一世,做一世白头到老的夫妻。
是沈容时,她与梁宗卿结缘;是沐容时,她依旧与梁宗卿结缘。
只是而今做了夫妻,让她与梁宗卿分离,她好不甘心。
晋帝道:“你想要什么?唯有上天能给却不是朕能给你的?撄”
“阎王要人三更死,皇叔能让此人不死么?”
晋帝可赏人钱财、荣华、名利,唯独不能给将死之人续命,就算是他,将来也难免一死偿。
沐容莞尔一笑,“容容为难皇叔了,容容就是随口一说,猛然间有些感悟罢了。还请皇叔,莫再提嘉奖之事,容容不介意。皇叔若无他事,容容告退!”
她一直都是守礼的好姑娘。
即便是现下,依旧是如此。
晋帝望着她的背影,轻吁一声,“大总管,你说月凰公主到底想要什么?”
钱财,她不需要,自他登基前后,沐容拿出了多少银子,旁人不知道,晋帝却是清楚的,那是几千万两银子,足够他犒赏三军,足够他给满朝文武发放俸禄,足够他令天下人诚服,相信晋国的国力最强,让晋为成国三大强国之一。
*
沐容回到梁府,沐秋迎了过来:“公主,出大事了!”
“什么?”
“壮实回来了!”
梁宗卿离开已有月余,转眼已是二月下浣。沐容恍惚之间,心里掠过一股不好的预感。
琴瑟院花厅,壮实趴在地上,早已哭成了泪人:“二月初十夜,康王、黄将军与我们家军师说各领一队人马夜袭耶律岛,呜呜……康王、黄将军各占据了一座县城,二人各领八万人马,唯有军师只得四万人马。我们军师中了埋伏,白马县有十万守军,军师知其有计,带着四万将士突围,却被困在野马岭一带,那后面可是荒无人烟的森林……”
二月初十到今日,已然有十余日了。
沐容的胸口一阵刺痛,“怎不请康王、黄将军增援?”
同在一军,一人有难,另两人难辞其咎,自是营救为主。
壮实道:“康王殿下说,他与黄将军的布防乃是二字并肩阵,牵一发而动全身,还说军师智勇双全,定能逢凶化吉。自去秋与北齐交战以来,康王殿下连连落败,而今因军师献计,连夺十六座县城、攻下一州,他是万万不会再退让,军中求情的将士很多,可康王下令,不许任何人求情,还说……”
“说罢!”
“康王说,如果军师自救不能,就枉为天下第一才子、军师之称。”
沐五郎心胸狭隘,难不成他是忌恨当年沐容与刘氏之间的恩怨。因刘氏之罪,沐五郎在皇家面前失了颜面,这次他费尽心思求梁宗卿相助,方才让他在北方战场扳回战局。
壮实抹着泪,“小的骑了三天三夜的快马,方才赶回京城。公主,康王再不发兵营救,军师……呜呜只怕就要死了,公主……”
沐容微阖双眸,康王拿定主意不发兵,他是烈血军主将,黄豹听他的,而今能调动黄豹增援的人只有她。
她是未名宗少宗主,黄豹是未名宗弟子,必得听他调遣。
“没人向朝廷呈递折子?”
壮实道:“军中有直呈军情折子的只康王、黄豹、军师三人,其他人是没有权力直呈奏疏的,一旦递了,与他们所言不符,要受军规处罚,况且若私下递折,必会开罪康王。武将们都想立功,谁也不敢得罪康王。”
康王不愿为了营救一人乱了整个战局的部署,他没有错,可也不能说他对。
沐容朗声道:“伴秋、伴冬,入宫见皇上……”然,她突地停下了脚步。
她去禀报皇帝,晋帝让康王出兵,康王就会出兵增援?
不,不会的!
有句话说得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沐家原是武将世家,对这句话更是践行得淋漓尽致。
晋帝要的是打胜仗,对于将士们如何打了胜仗,他并不关心。
他要的是一统天下,他要的是做真正的大皇帝。
沐五郎此举,是想致梁宗卿死地。
梁宗卿困在野马岭深处的森林之中,是生是死,前途未卜。
沐容在花厅团团打转:救,还是不救?
康王自恃军功卓越,好不容易在三军中第一个扭转战局,他是绝不会放手的。指望他增兵,还不如她自己亲往一趟,借仗自己是未名宗少宗主的身份逼黄豹派援军。
“伴秋,你令厨房备些干粮,一个时辰后我们出发去白马县。”
“公主……”
四伴异口同声。
沐容微微苦笑,“到了今日,你们以为还有旁的法子?没有!”她无奈,“皇上的旨意未必能让他派援兵突围,又耽误时日,每多一天,宗卿的危险就多一分。黄豹是我的人,我一定能让她派兵,去准备罢。将书瑶姐妹三人唤来!”
沐容无力地依坐在贵妃椅上:如果注定她与梁宗卿要分离,她亦想保他性命,不愿看他身陷险境。
孩子,是娘对不住你。
娘的劫难在身,保不了你,甚至保不了自己。
如果此行注定了有劫,她还有重生的机会,可梁宗卿没有。
悟明已经替她问过前程,她信悟明。
是谁拿她当棋子,诱入棋局,让她为她人逆转命运。
若一早知道自己是棋子,她一定会替自己多留后手。
沐家而今走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在前世的宿命里,原该满族被灭,可今生却成了晋国的皇族,更有机会一统天下。
书瑶姐妹微微福身行礼,“给义母问安!”
沐容道:“都坐下吧,我有要紧事与你们交代。”她勾唇苦笑,“我要出一趟远门,在我出远门后,府中事务就由书瑶暂为打理。府中有大管事,还有几位管事嬷嬷,不懂的地方,你要请教他们。书瑶,年节之后,我有交过你的,你就当这是锻炼你的机会,一定要将府里打理妥妥帖帖……”
姐妹三人面面相窥。
书桢问道:“义母要去哪儿?”
沐容轻叹一声,“你们义父被围困白马岭一带,已经十余日了,再不脱困,性命难保……我必须去白马县。”
“义母……”书瑶没想她连哄骗都不屑,而是直接告诉她们姐妹真相。
伴冬道:“禀公主,大管家与各房的管事到!”
“请进来!”
几人进入花厅。
大管家与各管事静立中央。
沐容道:“我不在的日子,由书瑶代为打理府邸,书桢、书晴从旁协助。你们几个听好了,主持中馈、打理府邸之权,是我交给书瑶的,除了军师与我,任何人都不能收回其权。”她与伴春使了眼色,伴春抱来一只盒子,沐容从里头拿出一串钥匙,“书瑶,这是杂库房、账房的钥匙。账房上还有八千两流转的银子,杂库房里备有府中需要吃用的干货、杂粮、摆件等物,你要用心些。”
义母出门,将大房偌大的家业交给她,这是信任,她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将府里打理得好好的,至少得保持现状。
沐容又拿出两把钥匙:“这是大厨房、针线房的钥匙,这两处都有库房,换季之时,你们姐妹可照矩增添新裳。家中下人们该添的也要添进来,遇到大事就与大管家商议……”
将钥匙交给了书瑶。
沐容对大管家道:“大管家,本宫出门在外,你要襄助大姑娘打理好府邸。”
大管家应声“是”,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月凰公主前往军中营救军师,只怕是极大的事。
沐容又道:“几位管事要尽职尽责,就如本宫还在府中一般。从现在开始,由大姑娘打理府邸。伴春、伴秋留下来,若遇大事,你们俩可拿着本宫的令牌去益王府找益王妃帮忙。若是小事,可寻兴国公夫人相助。大家都散去吧!”
伴春、伴秋道:“公主,我们不去烈血军?”
“伴春不会武功,伴秋虽会武功,远不及伴冬、伴夏,就这样定了,本宫此次出门,只带伴冬、伴夏二人足矣!”
酉时,沐容领着伴冬、伴夏骑马前往烈血军。
次日天亮时,她的肚腹一阵阵坠痛,她倒吸一口寒气,只有孩子,却没有他,她还有什么希望,她知道自己的残忍,可她没得选择,她只是在拼,更是任性这回。
*
三天之后,沐容进入长平县境内。
在离县城不远的林间,有晋兵驻扎的帐篷。
近了营门,沐容抱拳高喝:“月凰公主是也,求见黄豹将军。”
“月凰公主!”有人大喝一声,很快就有士兵出了营门,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细细的辩认,确定是她,方才打开大门,“月凰公主来喽!”
她一路快奔,近了帅帐,纵身跃下,许是太快,腹部扯痛一下,她凝立马侧,直至这股疼痛缓缓轻减而去,腹中的孩子安然无佯,她一路上已经尽量护住胎儿,她瞒着梁宗卿,是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
黄豹似见了大救星,快速迎了过来:“月凰公主,你怎来了?”是意外,军中虽有女子,可月凰公主不该来两军交战之处。
出来一干将军个个面露诧色,有人更在心下暗自猜踱。
沐容问:“军师被围困在白马岭?”
是确认消息。
黄豹道:“张高将军已领五千精兵前去支援,一天一夜还没个消息。”
沐容心下冷哼一声,目光落在喜色外露的沐五郎身上,他在高兴什么?梁宗卿出事,沐五郎也难以开脱。目光相对,沐五郎抱拳道:“月凰,此乃战场,你不该来的……”心里却想着:就算到你会来。
要救梁宗卿,沐容必会令黄豹发兵营救。
指挥他,他可是主帅,沐五郎是不会听沐容的。在他看来,他是兄长,沐容是妹妹,当是妹妹听兄长的。
沐容道:“入帐吧!”
帐内有一张图纸,虽绘得寥草,却也能瞧出大致,她围着图纸看了良久,用马鞭一指,“这里是白马县,这里是长平县,两县之间相隔不足五十里,若要相救,并非难事。我来的时候,一路上关卡重重,但沧州城的兵力不多。”
黄豹道:“本来说好在沧州城会合,末将领八万人马攻打长平县,康王领八万人马攻白原县。不知怎的,耶律岛将军在白马县一带设下伏兵,将军师与张高将军冲散。张高与我们会合时,只领了不到二万人马,军师手中应该还有二万人马。”
路人马,分别从三个方向攻打沧州侧翼,一旦夺得毗邻三县,便能成功孤立沧州城。
沐容问:“几日了?”
“十五日。”黄豹一口道出。
半个月,不短了,可康王因一己之私隐瞒不报,还不派援兵,到了二月下浣,乍暖还寒,可二万将士怎能不吃不喝,就算带有干粮,早就吃完了。
荒郊野外,没有食物,没有寒衣、没有药物……沐容的心揪得紧紧的。
“你们下去,容我想想。”众人应声,正要退出帅帐,沐容道:“康王请留步!”
帐门肃然垂落,沐容冷冷逼视着沐五郎的脸:“是不是你做的?”旁人未遇埋伏,偏梁宗卿遇上。
张高无事,就梁宗卿被围困白马县山野,这绝不是偶然,根本有人一早布局故意为之。
沐五郎心下微惊,转而鼓足勇气,坦然的对望,然而眼睛却出卖了他心底的秘密。
黄豹心下好奇,小心折返,将耳朵贴近帅帐侧耳聆听。
沐容道:“耶律岛怎会在白马县设下伏兵?北齐在白马县的人马比驻守南安城的兵力还多。就算南边白马县未能如期攻打沧州,其余两路人马为甚没有如期攻打沧州?五哥,我不希望宗卿身陷重围与你有关。”
沐容总能疑旁人不敢疑之事,也能说旁人不敢说之话,只几句话便点出要害。
沐容得了梁宗卿被围困的消息,奋不顾身地归来,其目的就是营救梁宗卿。
“月凰,战场不是你该来的。”
“我不来,难道要他等死?他是我丈夫,我不能置他于生死不顾。五哥,我知你有法子援救,你也懂得如何夺城,我求你救他!”
她虽是梁宗卿的妻子,却无法指挥千军万马,但沐五郎能。
沐容提着裙摆,重重跪在沐五郎膝前:“我以沐容之名求你,救救梁宗卿,他不光是我丈夫,亦是你的妹夫,你不能见死不救。五哥,莫要铸成大错。”
她为了梁宗卿居然跪在他的膝前,他不要这样,他不愿意看她这样。
沐五郎呆立一侧,静静地望着沐容。
“我知你眼中无功名利禄,你心中有的是一份情,救救梁宗卿,我不想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
沐五郎微身一颤,死死地盯着沐容:“你……怀有他的孩子?”
他与淳于夫人谈下交易时,可不知道沐容有孩子,若淳于夫人知道,她还会接受沐容?
不行,他已经没有退路。
只是那新寻来的替身,万一没有孩子……
沐五郎立时就做出一个极艰难的决定,无论前路如何,他不能放弃,更不能后退,必须照着计划进行下去,他要战功,他要做晋国皇子里的战神皇子。
“五哥,这孩子是我与他的骨血,如若你还拿我当妹妹,请你火速发兵救援。”
他到底做不了心狠之人,他可以对手足兄弟无情,也可以无视晋帝的震怒,却唯独不能无视沐容的跪下相求。这是他与淳于夫人说好的,他为储位,她为淳于瑾求为美人,事成之后,各取所求。
沐五郎道:“你且起来。”
“五哥,我并非要胁你,今日就告诉你一句实话,梁宗卿若活不了,我也不会苟活。救还是不救,你自己拿主意。”
沐五郎顿时为难起来,如果沐容有个闪失,计划就会生变,他讨厌无法掌控的感觉。
她怎可如此残忍,甚至他还不能指责她半句。
沐容倏地起身,似乎看到了沐五郎的决定,哪怕她已跪地求情,他亦无相救之意,“你等着给我们一家三口收尸!”她能做的,是用自己的方式逼沐五郎出兵解危。
沐容出了帅帐,来不及多想,纵身跃上马背:“我自己去救他!”沐容喝一声:“宝剑给我!”接过士兵手里的宝剑,从营门口急驰而去。
来了营帐,她却改变了主意,没去逼黄豹。
黄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势力的武将,与其逼黄豹派兵,不如逼一军主将的沐五郎。
她若死了,还有重生之机。
黄豹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她若落入重围,沐五郎定不会袖手旁观,她要逼他出手解危,哪怕是她犯大险,也一定要救出梁宗卿。
一个时辰后,沐容到了白马县郊外,山间有一列列北齐士兵正往山里搜索。大山静默,拿定主意,扬鞭一击,夹紧马肚往山间飞奔。
路口跃出几名齐兵,拦住去路,厉喝道:“耶律将军已下令封山,任何人不得擅入!”
“滚开!休要阻了姑奶奶的去路!”沐容挥起宝剑,一剑刺中一名士兵的胸口,扬着马鞭,往林间深处奔去。
士兵惊呼:“有人闯山了!”
听到耳里,竟似有人要挑战某位山大王。
她埋头狂奔,梁宗卿定在某个地方,生也罢,死亦好,她都要与他在一处。
耶律岛听到半山腰传来的声音,未瞧得分明,松柏掩映下,依昔看到一抹墨绿色的倩影。
“弓箭手准备!”他一声厉喝,数百名弓箭手拉弦待发,一挥手间,密密的箭羽如蝗,铺天盖地往沐容飞驰而去。
沐容弃下骏马,藏身大树,箭雨过后,马背上已扎入数十只羽箭,骏马低鸣,倒卧血泊。
她的一袭墨青色的衣衫,与这山林的颜色倒有几分贴近,俯身藏于杂草树丛,步步缓移,未行百丈,又听到一阵风声,怆惶抬头,却见箭羽如飞,“奶奶的!”心下不由大怒,耶律岛盯着她不放了。
她大张鼓旗的进入,是要告诉旁人,她入西梁人的包围圈,更要沐五郎知晓这消息,审视四周,就连离她最近的士兵已相隔二百丈外。
“耶律鸟,王八蛋!老娘看你是个软蛋,你鼻子插大葱,给老娘装大象,堂堂南国大将军,不去南国打仗,跑到梁人的地盘逞什么英雄?老娘看你也不要打什么仗了,选一把剑自刎谢罪!霍烈,你个王八蛋!就会欺负女人的种,老娘就进山了,你把老娘怎么的,有本事,你进山来抓老娘啊……”
耶律鸟这名字的由来,据说是件知谈,有个刚满五岁的孩童,只认得“鸟”字,不识得“岛”字,生生将他的名字认成了“耶律鸟”,百姓们引为笑话,久而久之,更多的人唤耶律岛为“耶律鸟”。
沐容背着包袱,在山间一边快跑,口不停歇的怒骂。
“耶律鸟!你是孬种!你眼睛不是眼睛,是对木头珠子;你耳朵不是耳朵,不辩真假话语,你就个有耳聋,是个大混蛋……”
沐容骂咧之时爬上了山峰,站在峰顶,迎风叫嚣,只震得满山谷都是她的回音。
耶律岛听到女人的叫骂声,心下一怒,道:“她……是晋国月凰公主?”
山中困住的是天下第一才子梁宗卿,耶律岛做梦都想捉住此人,想想当年的萧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这可是与萧策齐名的人物。
这个女人当真狂妄至极,从他眼皮子底下撞到了包围圈,真真不要命了。
山谷沟底林间,一干人偎依在一处歇息取暖,突听得女人的声音,有士兵不由得打起精神,越听越有精神,喜道:“军师!”扯着坐在枯草堆中的梁宗卿,“你听,好像是月凰公主的声音,是月凰公主!”
声音是从山顶传来,在风里时断时续,她在破口大骂。其他士兵亦听到了声音,有人陆续起身,望向山顶,只见绿压压的一片树林,连一块石头瞧不见,除了郁郁葱葱,便是铺天盖地的墨绿,她的声音在风里越发清晰。
---题外话---补更,这章居然漏传了,现在补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