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招惹了武长老不快,武长老要发火,文长老就开始和稀泥:“恼什么?你一个莽夫,就会吓唬小孩子,不就是弄坏你的兵器,重新炼造一把。真是粗人,有本事你到外头打和你差不多修为,恐吓小孩子,是不是觉得很得意?”
武长老能被文长老气得半死。
每一次,有人想教训她,立即就有护短的跳出来,这也养成以前的凤九行事张扬,性子孤傲。
凤九看着母亲火锦一样又一样摆着的吃食,“娘,你也吃。”
“娘不饿,你吃吧。”
“娘,这么多,你吃吧,一起吃。”
凤九令侍女取了筷子,强势地一把塞到火锦手里。
火锦接过筷子。
凤九往她碗里布了菜,“娘,吃罢!”望向火锦时,她笑着,笑容里没有她预期能见的母亲慈爱,反是多了两分谄媚,更有三分拘谨,五分谨慎。
火锦笑了一下,六十载未见,凤九似乎有些不一样,“火族的几位族老给你妹妹验了血脉,是火族血脉,不如你纯净。到了这辈,嫡系儿女就轮到姓火,就由火族族长取名火霜。也修炼过,晋级慢,长进小,可不像你,你十二岁就是武宗。”
火岛以武修为主,分武徒、武士、武师、武宗、武神。武徒、武士、武师皆有十二层,武宗、武神皆是十层。
武宗修为的人在火岛寥寥可数。六十年前,凤九闭关就是冲武神,只有晋入武神,才能开启仙境。火岛主、谋长老、文长老、武长老皆是武宗期修为,火岛主的修为最高,是武宗九层修为。
“火霜现在什么修为?偿”
火锦轻叹一声,“武师五层,早前晋级不错,这三十年越来越慢。武师就武师罢,族里还有活了一大把年纪才是武士修为的呢,我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就好。前些日子司长老找我,说金家、阳家有人瞧上火霜,也有几个托人说合提亲,可她却说不想成亲,唉,女大当嫁,哪有不成亲的,她又不像你,你是身负使命……”
凤九勾唇苦笑,又布了菜到火锦碗里。
火锦眸眼如画,凤九照过镜子,对自己的容貌很是惊诧,长得很美,尤其是那双漂亮的凤眸,亮若星辰,明如幽潭,似要把人深深吸过去一般。
火锦道:“结界出口打开后,岛上又有些子弟偷偷溜出岛,听说岛上要选弟子入世,你妹妹想出去游历,她说到外头走走,再回来,也许就能晋级。”
凤九道:“妹妹单纯,莫被外头的人给骗了。”
火锦笑了笑:火霜可不比凤九小。凤九虽虚长了几十岁,除去昏睡的六十年,现在也不过十八岁,可火霜这些年一直在修炼,经验比凤九还要丰富。
这话,她没有点破。
凤九则想着:我是小,可我已历转几世,地球上的二十五年,再有沈容、沐容等等,加起来,这昏睡的一个甲子似乎一点都没浪费,全都用在身份转变上了。
沐天洲让她魂附沈容,后又将她的灵魂锁入沐容体内,沐天洲在乱世中的东洲大陆算是数一的得道高人,可他若放在蓬莱岛,那就是渣渣一个,能压住他的人一抓一大把。
火锦道:“火霜很乖的,听说你要入世游历,你带上她,不比外人强?火霜从小到大,可是很喜欢你,很敬佩你的,你就带上她吧。”
凤九回过神来,“娘来寻我,就为了让我带小霜入世?”
火锦并不隐瞒,“你两个弟弟去了谋族,就只火霜陪着我,这孩子就这点心愿。”
“我与姑奶奶、奶奶二人商量一下,如果她们不反对我带着火霜,我带着她就是,只是娘与她说好,到了外头,可不能胡闹。俗世与我们这里可是不同的。”
火锦连声道:“我会叮嘱她的。”
用罢了饭,火锦又叮嘱了一番,多是让凤九保重。
火锦离去,凤九托着下颌,蹙着眉头想着火霜的事。
侍女进来,“公主,你真要带火霜姑娘入俗世?”
公主入世,要助真命天子得天下,她们是公主的侍女,自是要一道去的,这对她们来说,既是游历,也能增长见识,若是归来,许能晋级。
凤九道:“我已经应了锦夫人。”
两个侍女互望一眼,“我们是公主的人,公主去哪儿,我们也去哪儿。”
凤九问:“若你们遇上沐天洲,打得过他不?”
一个侍女肯定地道:“公主,属下是武师八层,一定能打得过他。”
凤九若有所思,“沐天洲出岛六十载,占卜引魂之术长了,炼丹术也长了,至于旁的,我还真不敢说。”
谋长老立在珠帘外,张口问道:“阿九何出此言?”
凤九道:“我魂附沐容,这就是沐天洲干的;还有当初魂附沈容,也是他干的。我联想他所为种种,能猜出他所谋之事,虽不敢说是十分,却也不会少于八分。
沐天洲能炼解毒圣丹,我是沐容时,曾吃过一枚。解毒圣丹里有几味灵药俗世可没有,是从我岛得到,也会交给岛主精心保存,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提到这事,火岛主的气不打一处涌上来,“那个叛徒,若让我岛弟子遇上,定要他碎尸万段。”让凤九走火入魔险些丧命,还令火岛丢失一批珍贵的药材。
岛中阳家最善练丹,金家、武家的兵器,司家、文家的符箓,诸葛家的兵法阵术。
凤九蹙眉,“祖母,不会是沐天洲当年逃离岛中时,把岛主的珍宝库给打劫了吧?”
谋长老轻叹一声,“岂止是打劫?他闯入圣山,用药迷倒圣山护卫,闯入岛主殿对岛主下药,岛主动弹不得,他趁势夺走了岛主的储物戒指。里头有不少岛中的珍宝。他的灵药许就是他从里面得到。”
凤九微微勾唇,带着讥讽与狠绝地道:“沐天洲,现在俗世终南山修炼,道号梦周,是俗世第一的得道高人。”
火岛主道:“我会派凤家战斗力最强的弟子前往终南山清理门派。”
凤九淡淡地道:“祖母,沐天洲开罪了我,还是将他留给我罢。”
谋长老道:“阿九,俗世危机四伏,你真要入世?”
“主意已定,再无更改。”凤九答得果决,有太多的事,她需要去处理。
梁宗卿,我会来找你。
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凤九在心里地想着心事。
*
此刻的神医谷,淳于瑾秀美的面容目不转睛地看着醒来的沐容。
沐容呆呆地坐在案前,嘴里嘟囔重复着:“饿!饿……我好饿,饿……”
淳于瑾拧了拧眉头,大声喝道:“来人,快给少夫人送吃的来。”
不多会儿,两个药童摆上一桌丰厚的饭菜。
沐容看到食物,挑了颜色鲜艳的几样,往自己的跟前一扒拉,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拿起来,这动作与街边的小乞丐并无二样,动作粗鲁,嘴里包得鼓鼓囊囊,除了五官是淳于瑾熟悉的样子,哪里还寻到一处熟悉之处。
淳于瑾的面容越来越沉,浓到深处,似要卷起一场暴风雨,他定定心神,微敛双眸,“夫人呢?三老爷呢?这就是他们给我带回来的沐九娘,沐九娘就是这种呆傻样儿?”
真正的沐容就是这个样子?
“请夫人和三老爷!”淳于瑾一声咆哮。
淳于详与淳于夫人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粗鲁又呆傻的沐容,双手抱着一只卤鸡,没有半点仪态地大啃着,这哪里像个大家闺秀,不过是穿了一身缎裳的乞丐。
淳于夫人吃了一惊,快奔几步,上上下下地打量,是沐容没错,可这样子,又是如此的陌生,难不成是因为失了胎儿,受了刺激,变疯傻了?
不,不可能。
沐容聪慧,同时也是坚强的女子,当年沐家大祸,她没有手忙脚乱,而是有条不紊设法搭救沐家,怎会因失去一个孩子就承不住打击。
淳于详一脸不解:“怎会这样?”
淳于瑾大喝:“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容容为甚会变成这样?”
淳于夫人望向淳于详。
淳于详一切都是照着计划行事,交易是淳于夫人与沐五郎谈的,出卖沐容的人是沐五郎,从一开始,沐五郎就下了一盘很大的棋。
二人对了一遍,一切都没有出差错。
淳于详道:“难不成是火海里的那只凤凰……”
淳于夫人惊道:“什么凤凰?”
淳于详将自己下了药烟后离开,再回去时,沐容所住的院落起了冲天大火,他不知道火是如何引起的,之后沐容的身体里冲出一只凤凰,在空中盘旋一周后,突然消失,化成一道金光离去。
“凤凰劫,天女临,江山一统天下兴!”
淳于瑾苦笑。
那凤凰才是沐容的灵魂。
“我听容容说过,说她以前就是个痴傻儿,现在想来,容容后来之所以变得聪慧无双,就是因她的灵魂停驻在沐容身上。灵魂离去,沐容又变成了痴傻儿。”淳于瑾将手搭在沐容的手腕,沐容推攘着,淳于瑾一脸肃色,沐容吓得颤了两下:“我听话,给我吃鸡。”
淳于瑾道:“你要听话,让我给你检查。”
他剥开沐容的眼皮,又瞧了舌头、耳朵,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双眸无神,七窍无识,哈哈……这分明就是一个灵魂不全之躯,体内只得一魂一魄。难怪,难怪,她会是个痴傻儿……”
淳于瑾大笑,这不是他的容容,容容离开了,在火灾之中离去,茫茫人海,他又去哪里寻她。
“容容,你去哪儿了?”他一声问出,眼泪倾泄而出,只片刻,化成了两行泪溪。
沐容抱着卤鸡,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了一把吃食,快速塞到嘴里,“哥哥,你别哭,我把鸡肉给你吃。”
这卤鸡,被她咬得面目全非,淳于瑾哪里还能吃下去。
他倏尔起身:“三叔、娘,我要出谷,我要去寻容容。”
“阿瑾,你如何寻她?她现在是谁,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谁也不知道,你可想仔细了。”
淳于瑾苦笑,“是因为我,你们才设局算计她的,害得她灵魂离散下落不明,是我害了她,我要入世寻人……”
“阿瑾!”
“别说了,这一次,谁也别想阻止我。”
淳于详道:“阿瑾,你要沐九娘,我和你娘帮你弄回来,现在怎么办?这个沐九娘如何处置?”
淳于瑾淡淡一忘,冷漠地道:“你们如何弄来的,就如何送她回去。梁宗卿那个混蛋,生死危急,却要靠一个女人来保全性命,将她送回梁宗卿身边。我要真正的容容,而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替代的她。”
他要入世,他要去寻找沐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他都会把她寻到。
*
四月初五,梁府的梁书桢带着丫头出门买点心,快回府邸时,发现府门前坐着一个着华衣的妇人,怀里抱着一只食盒,里面满满的装着各式点心、饯果。
书桢快奔几步,走近沐容笑道:“义母,你回来了!义母,听说你受伤了,和义父在一块,现在京城茶肆酒楼都在传说,是义母冲入敌军给义父解围……”
沐容没理,依旧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的点心。
书桢蹙着眉头:“义母这是怎么了?”
“二姑娘,快扶公主回府,若让外人瞧见,只怕……”
侍女没说完,可书桢也知道不能让人瞧见沐容现在这种狼狈的样子。
义父还真是,明知道义母受了伤,怎不好好陪着她,还让她独自一人出现在梁府。
书瑶、书晴也听说沐容回府了,姐妹俩赶到琴瑟院。
伴春压下沐容的后颈窝,沐容的后颈下有一片像小指甲大小的美人痣,有点形似树叶状,这是如假包换的,真真的树叶状美人痣。
是真的!
伴春又看了沐容胳膊上的疤痕,这是沐容小时候从秋千上跌下来,被石头划破了胳膊,留下了疤痕。
也是真的!
伴秋问道:“是公主?”
伴春肯定地点头:“伴夏、伴冬呢?为甚是公主一个人回来的,公主还变成了这样?”
书瑶姐妹三人歪头看着只晓得不停进食的沐容,她就似不知饱一般,饿时吃得快,不饿时就慢悠悠地吃,拿着食物当玩具,是不时咬一口,舔一下,动作就像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也不说话,谁要是碰她的食盒,她立时就会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书晴伸手轻扯书瑶:“大姐姐,义母变成这样了,怎么办?”
书瑶忙道:“快请大管家,让他来一趟。”
大管家进了琴瑟院,看着不说话,只知吃的沐容,眉头拧得更紧了。“大姑娘……”
书瑶道:“大管家去趟益王府,把义母的事悄悄告诉她,请她过府一趟。”她闭上双眸,京城百姓可拿月凰公主当女英雄,说她英勇闯入敌军阵营,勇破兵阵,助梁宗卿突围,其间更是添油加醋,仿佛那不是凡间女子,而是误入人间的仙女。
益王妃李乐昌到时,看到沐容,先是一怔,脑海里掠过幼年沐容的样子:怎么又变回去了!
沐容从出生到十四岁,就是这们的痴傻儿模样,只有吃能要胁她,否则她就能谁的话都不听。
李乐昌叮嘱道:“公主是受了刺激,患了离魂症。伴春,快给你家主子收拾一番,我这就领她入宫,请太后、皇后宣太医瞧病。”
沐容被李乐昌塞到了凤辇了,一行人入得宫中。
*
慈宁宫。
太后看着这样的沐容,脑海里全都是从未有过的熟络感,这才是她相识十几年的亲孙女啊,不用瞧身上的疤痕、胎记,光是一眼,她就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沐容,是他长子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
雷皇后瞧罢之后,一阵揪心地痛,“乐昌,这是怎么回事?”
李乐昌便将今儿书桢出门买点心,回来瞧见沐容坐在梁府大门外的事细细地说了。
雷皇后眼珠一转:“梁宗卿给太后的家书,说月凰已怀有身孕,大伤之后不易长途跋涉,他要留在身边照顾一些日子,月凰不愿回京,想陪在他身边。如果现在的月凰是真的,梁宗卿身边的月凰……”
几人不约而同地忆起一个词:细作!
梁宗卿身边的月凰是假的。
李乐昌握紧拳头,“皇祖母、母后,这是有人故意把月凰变成了傻子,这个仇……我们沐家一定要报。”
太后道:“传太医给公主诊脉,此事先不要声张,着人去请皇上!”
沐容讨好似地扑到太后怀里,“祖母,我饿……”
这感觉,如此熟悉。
太后已经肯定,这才是沐容,心下五味陈杂,搂住沐容柔声道:“容姐儿……”眼泪扑簌簌地翻滚下来。
真正的沐容回来了,可太后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晋帝到时,沐容已太后的小榻上睡熟了。
雷皇后将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晋帝宣了太医。
太医诊过脉后,“公主前不久落过胎,身体受创,又不曾好好坐月子,吃食上要以柔软易消化的为主,忌食硬物,忌生冷……”
雷皇后念一声“我可怜的儿”,抹泪道:“也不知在外头受了多大的罪……”心下暗恨梁宗卿,身为丈夫,连自己的妻子都认不出,这还算什么丈夫?真的一路受罪,假的却受他呵护、疼爱。
太医下了方子,抓了药,太后令伴春去煎药。
太后、雷皇后与李乐昌又哭了一场,是心疼沐容,可痴傻的沐容躺在榻上,全然感觉不到家人的担心与心疼,睡得香甜沉稳。
雷皇后道:“皇上,你可得给容容做主,一定要查出是谁将她害得这样,这孩子从小到大,吃苦受罪,没少受磨难,瞧到她这样子,臣妾的心都碎了……”她哭了起来,如梨花带雨,用手替沐容掖了一下被子,睡梦中的沐容嘟了一下嘴,翻了个身,又睡熟了。
晋帝似不愿接受现在的沐容是真,“母后和皇后能肯定这是真月凰?”
太后一听,当即恼道:“月凰是我与皇后一手带大的,我们连自己家的姑娘都认不得,你是不是想说我老糊涂了。这就是月凰,哀家告诉,梁宗卿身边那个就是假的,弄不好,就是假月凰所家,让月凰变成今儿这样子。”
李乐昌道:“月凰妹妹的病得老祖宗诊治原已痊愈的,定是受人迫害,方变成现下这模样。父皇,这真是月凰,我们都认得,她以前犯傻病时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晋帝不愿接受有一个傻侄女、呆公主的事,可上至太后,下至李乐昌都说是真的,他一说怀疑,太后第一个就恼。
太后道:“元泽,这就是容姐儿,是你大哥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你不能因她现在犯了病就嫌弃她,你忘了沐家上下是如何保住了命,沐家又是如何有了现在的一切,这是我们沐家的姑娘,是你大哥的骨血啊……”
晋帝心下恼恨,“是谁害了月凰?”
李乐昌道:“最可恨的是那冒充月凰的人,父皇下旨杀了那女人,是她将妹妹害成这样的……”
无论那冒充之人是何用意,害得沐容变成痴傻,就当杀头。
春宁福了福身,“太后,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太后忙道:“春宁,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春宁应声“是”,小心翼翼地道:“当年沐家老祖宗给公主治病,是说公主出生时受惊,魂魄离散。而今定是公主在外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伤害才会变成这样,太后何不宣召钦天监的申大人来,请他做法,定能将公主的魂魄唤回。”
几个女人都顾着伤心、愤怒,一时间忘了这么件大事。
雷皇后忙道:“来人,请钦天监申大人!”
申半仙还在研究他的丹药,被大总管请入慈宁宫。
离魂症!
申半仙蹙着眉头,摇头晃脑地捊着胡须,“除了开坛施法收魂之外,别无他法,只是皇宫阳气太甚,绝不是收魂的好去处。”
雷皇后道:“只要申大人能治好公主的离魂症,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晋帝还以为申半仙要提什么地儿,不想申半仙脱口道:“钦天监的上清宫不错,将公主送往那儿。下官再召了钦天监的大小道士,开坛作法,给公主召魂。”
太后柔声道:“公主刚落过胎,身子虚弱,只怕经不住这番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