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半仙道:“召魂最易在虚弱之时召回,若是阳体太盛,魂魄难以归体,下官观公主气息,此时最宜。”
几人互望。
晋帝拍板,“照申监正的意思办。撄”
太后对春宁道:“你与伴春一道陪公主去上清宫,侍候好公主。”
雷皇后又唤了身边的秋喜来,也着她跟着一道去。
申半仙领着沐容回了上清宫,当即开始布置道坛,又挑了十二名道士围坐在沐容的周围,沐容被灌了两碗安神汤,此刻静默地躺在木榻上睡熟了。
伴春、春宁、秋喜三人立在不远处,生怕沐容有个差迟。
沐容只记得她与乔尼结婚,婆母天天催着要抱孙子,离产期还有大半月,她却突然发作。家里只她一人,她立马打了电话给乔尼。
她的肚子疼得要死,她是要死了么偿?
乔尼跟在手术车旁,“容容,不会有事的,你要坚强,我和妈就在外头,你一定会没事!”
她要做母亲了,她喜欢孩子,不是在生孩子吗,怎的四周如此安静,静得像是漫漫的长夜。
沐容睁眼时,看到古朴的大殿,再瞧到陌生的摆设,惊呼一声。
伴春扒在榻前熟睡,一听到声音,“公主……”
沐容眼眸流转,“我这是在哪儿?”
“公主,你在太后的慈宁宫,你睡两天了,是申大人作法治好你的离魂症。”
沐容垂眸,胸前挂着一个符箓包,里面依然能瞧出就是一张符。
伴春道:“这是申大人给公主的符,说不能摘下来。公主,你是不是饿了?奴婢着人给你预备吃的。”
她又回来了吗?
不,她怎么成公主了。
次晨,沐容看到太后时,整个人呆住了,这不是她前世的祖母,这容貌没变,这声音也没变,她惊愕不已,还未回过神,就被太后搂到了怀里:“容姐儿,你这是怎了?快吓坏祖母了……”
沐容凝了一下,这是她的祖母,是她的亲人,她又回来了,可似乎又与记忆里的完全不同,她现在是公主,而祖母变成了太后,她抱住太后,不知是因为思念,还是前世因为固执,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嫁给李冠为妻,最后却害得沐氏一族惨死。
她是罪人!
是她拖累了父叔兄弟。
她对不住他们!
亲人们爱她,可她却害了所有的亲人。
沐容扑在太后怀里嚎啕大哭。
雷皇后过来时,瞧见的就是这幕祖孙同哭的画面,忍不住又跟着抹泪。
沐容见到雷皇后,“三婶,你还好好儿活着,三婶……”
三婶,不是在沐家被灭族前就悬梁自尽了么,可现在她做了皇后,仪态雍荣华贵,眉眼未变,比她记忆里似还要年轻一些。
雷皇后轻啐一声,“听听这话,就知是离魂症好了。你不是唤我娘亲,连皇上和太后都同意你私下这样叫我,几日没见,怎的见外了,唤起三婶来。莫再唤我三婶,有的是人唤我三婶,我就稀罕你唤我娘亲。”
她嘻嘻一笑,从太后手里抢过沐容,柔声道:“我的儿,受大罪了,娘心疼坏了。快告诉娘,是谁害的你,娘给你报仇……”
她回来了,现代的乔尼怎么办?她生的孩子是不是儿子?乔尼带她做过B超,说她肚子里怀的是男孩啊。
回现代,她舍不得这里的亲人。
留下来,她又想念着乔尼和孩子。
沐容好不为难。
前世,她亏欠家人太多,这是不是上天开眼了?
接下来几日,沐容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在她欠缺的几年记忆里,她很厉害,她不仅是未名宗少宗主,还助沐家成立晋国,更改变了沐家所有人的命运……
她很厉害!但真正厉害的人不是她。
沐容迷茫,前面的那人似乎就是为了改变她的命运,改变沐家人的命运而出现。沐容用了几日时间,才理清了所有的头绪。
李冠依旧是西凉国主,不过却不是大国皇帝,而是小国之主,现在西凉还是晋国的附属小国,举国不过五万兵力,与晋国的近百万大军相比,能被晋国轻易地踏为平地。
李冠与李家,再不能伤害沐家。
可是,她的乔尼在那儿。
那个爱她、疼她、怜她的男子,让她深深地爱上了他。
对于沐容如何突然变了,沐容没有任何印象,反正她失了四年的记忆,没人怀疑,也没人解释,只要太后、皇后与晋帝认定她是真正的沐容,是晋帝册封的月凰公主,她就是皇家的金枝玉叶,可以在宫里横着走。
但,经历过生死分离,风雨的她,不刁钻,很随和。
沐秀华、沐娟华听说月凰回宫养病,终于在一个午后来寻沐容说话。
沐秀华隐隐听人说沐容离京时吃了许多的苦头,“到底是谁害的九姐姐,害九姐姐不记得最近几年的事,还害九姐姐没了孩子,更险些丢了性命……”
沐容淡淡地道:“算我命大,总算回来了。”
是呀,总算回来了。
五年的现代记忆,就如一场梦,她在梦里与乔尼相爱、结婚、产子,在梦里过着家庭主妇的日子,乔尼是个浪漫的人,每个周末都会陪她逛街、看电影、郊游、跳舞,在她心里,乔尼是世间最好的丈夫。
她回来了,乔尼在哪儿?
沐娟华神秘兮兮地道:“宫里的九姐是真的,梁姐夫带到赤胆军的九姐又是谁?”
沐秀华道:“阴谋,绝对是阴谋!九姐明明在宫里,赤胆军中怎还有一个九姐,到底是谁冒充了九姐。”
沐容微凝着双眉,自己是真的,难不成那个是早前冒充自己的那人,可是她失去的几年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沐容想得头痛,也没理出个头绪。
*
赤胆军。
夜龙看罢了军中传来的家书,是沐芳华给他写的,说了月凰重病回京,险些丢了性命之事,现在,太后、皇后留她在宫中养病。
铁狼进主将帐篷时,瞧见的就是发呆的夜龙。
“大哥……”
夜龙指了指一旁的座儿,将信递给了铁狼。
铁狼看罢,“两个少宗主?这……”
夜龙微微凝眉:“军师身边的月凰公主自称失忆,而宫中的月凰公主又记不得最近四年的事,这也太奇怪。一个失忆,连过往之事尽数不记得;一个只是丢失了最近四年的记忆……”
这失忆还能染人,一个两个都失忆。
铁狼觉得事情严重,“大嫂入宫探望过月凰公主,她也说宫里的是真,那军师身边的自然是假的,她煞费苦心混到军师身边……”
莫不是细作。
此念一闪,两人都觉得假月凰有问题。
夜龙道:“我们先不要声张,回头我试试军师。”
梁宗卿正与月凰相对奕棋,她失忆了,他总希望她能忆起什么,这棋艺还不错,能与他下一阵子,偶尔他会不动声色地让她,可她依旧是输多胜少。
“禀军师,夜将军请你去一趟主帐。”
梁宗卿落定一子,“容容,我去去就回。”
“快去吧!”她眉眼含笑,这是知足,更是幸福,以前不敢奢望的幸福,一朝却落到了她身上,她更与朝思暮想的梁宗卿结为夫妻,因她有孕在身,同床却未乱,梁宗卿温柔、痴情,尤其在“她”以身挡箭之后,梁宗卿对她更是宠溺非常。
她想吃酸梅,梁宗卿就令壮实、虎子给她寻。
她爱吃野菜羹,梁宗卿就让伴夏、伴冬花钱从外头买。
她沉陷在梁宗卿的温柔与宠溺中难以自拔。
伴夏捧着一盘野菜饼,“公主,这是军师让厨娘们新做的,快尝尝,还热着呢。”
月凰点了一下头,取了一只野菜饼,细细一嚼,“味儿不错,有些京城御膳房做的野菜饼问题。”
伴夏凝眉:公主几时吃过御膳房做的野菜饼?
晋国是去岁五月建国,夏天、秋天可没有野菜,通常野菜都在春天食用。
月凰知自己说漏了嘴,忙道:“是去春吃过一回。”
“去春吃的?”伴冬接过话,“公主忆起以前的事了吗?可想起我和伴夏第一次见公主时的情形?”
她做了沐容,她才知道,沐容是未名宗的少宗主,是一个传奇人物,她本事通天,是她改变了沐家人的命运。而伴夏伴冬二人,原就是未名宗的女弟子,她们曾是江湖女子,因为武功高强,被选到沐容身边做侍女。
月凰忙道:“只是一些片断,我记得的不多。”
伴夏立时有些失望。
伴冬道:“公主不记得也不要紧,未名宗那边,皇上已派心腹之人接管。公主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胎,顺顺遂遂地产下孩子……”
梁宗卿进了主帐。
几人渐次而坐。
夜龙道:“军师,你从沧州来到晋地边陲,一路辛苦了。这一路上,月凰公主可还安好?”
突兀地,问起了月凰。
梁宗卿道:“尚好。”
夜龙笑了一下,“月凰公主乃金枝玉叶,京中的太后、皇后可不大放心。”
梁宗卿想:难不成是京城有信来,要他把月凰送回去。
不,他不愿意。
上回他提过送她回京,月凰就哭成了泪人,说什么也不愿和他分开。
他想着她一人在京,又怀着他的孩子,怕是心里更不好受,就由着她跟着,再说上回要不是她替他挡箭,他定会丧命。
铁狼笑道:“军师,月凰公主有了身孕,再留军中不合适。”
梁宗卿固执地道:“我不会让她延误军机,她一直很安静,并未给我们惹什么事,上次在沧州也是她的坚持,方才替我军解围。”
但,也因这件事,梁宗卿对沐五郎很失望,当即递了辞呈,带上月凰来到赤胆军。夜龙自是欢迎他,给了他军师应有的一切。
当初,晋帝只是让他襄助三军,并未规定说是哪一军,他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沐五郎不是说他能打北齐,就让他继续攻打,他且襄助赤胆军夜龙等人。
铁狼心下着急,夜龙在那儿饶圈子,他可兜不下去了,两个月凰,必有一个是假的,沐芳华给夜龙写信,说她入宫见过月凰,宫里那个是真的,因为月凰能说出当年沐家的人和事,甚至还记得冯氏,问起冯氏去哪儿了。
“梁军师,听说近来失忆症广有发病者,不晓此症会不会染人?”
梁宗卿大喝一声:“铁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讥讽,难不成还怀疑月凰的病是装的?
铁狼呵呵一笑。
夜龙使了眼色,有些意外:铁狼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铁狼道:“大哥,把大嫂给你的家书转给梁军师瞧瞧罢!可真有意思啊……”
如果京城的是真,梁宗卿连自己的妻子都认不出,真是笑话。
倘若这里的是真,京城那么多的沐家人都认定京城是真的,而他们岂不是悲哀,连自己的亲人都能认错,还有什么是正确的。
梁宗卿看罢之后,整个人怔在原地。
两个月凰,京城一个,他身边一个,而京城那个经太后、皇后等人确认,是真正的月凰,可他怎觉得自己身边的月凰是真的。
这个月凰,知他喜好,甚至清楚地了晓他爱吃什么,喜欢什么样的花,爱什么样的颜色,有什么样的生活习惯。
梁宗卿手中的信一飘,落在地上,他失魂落魄地起身,耳畔是新婚之夜,他与沐容说的话,沐容曾言“我是一缕游魂,曾魂落沈容,后又变成了沐容……”
游魂离去,沈容突然大变,据沈家人称,变得性情古怪,难以沟通,更是喜怒无常,更莫名缺了三年的记忆。
今日京城的沐容,少了四年的记忆,却能清楚地记得她幼年时的点滴,甚至能清楚地道出晋阳沐家的人和事,甚至知道沐家有哪些楼阁院落。
真正的容容离开了么?
她会不会是自己身边的月凰?
答案是肯定的。
梁宗卿回到帐中。
月凰迎了过来,将一盏暖茶递到他手上,“玉郎,怎了?”
梁宗卿苦笑,伸手握住月凰的纤手,这一握什么感觉都不对。以前他没怀疑,觉得面前的人就是她,而今看了沐芳华写给夜龙的信,哪里的感觉都不对。
他蓦地忆起,沐容似乎并不知道他所有的喜好,可月凰知道,而且分毫不差。
这月凰到底是谁?
他的妻又去了何方?
太多的谜团困饶在梁宗卿的心头。
月凰吹着茶水,“累了吧,茶水不烫。晌午想吃什么,我着厨娘预备。”
梁宗卿道:“以前的你不会这样。”
月凰一凝。
梁宗卿接过茶,浅呷一口,“在家中,你自是以我为主。在外头,你却是先从大局,再从小局。容容,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子,你行事独立,敢与男儿比肩。你又不慕权势,可以将唾手可得的荣华恭手让人……”
月凰笑道:“世间无论是怎样的女子,她所求的,也只是心爱男子的温柔、真心相待。”
“是啊,我最爱、唯一真爱的也只容容一个。容容曾问我:是喜她的人,还是爱她的灵魂,我当然是爱她的灵魂,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我喜欢的都只是她……”
只喜欢她!却不是面前的月凰。
梁宗卿意味深长地看着月凰:你是谁?
月凰的双手一颤,脱口而呼:“玉郎,我就是月凰,我是月凰……”
这不是此地无银。
梁宗卿讥讽苦笑,“你到底是谁?”
他怀疑了!
以前从未怀疑过,月凰眼神慌乱,“本宫是沐容!”
梁宗卿笑,“你不是沐容,沐容在京城宫中,你是谁派来的……”
沐容在宫中。
神医谷的淳于详不是说,要送她一个尊贵的身份,再送她一个美满良缘,唯一的条件,就是她要扮沐容,一生都得扮她。
早前她心里是有不应的,想到她要陪伴一生的人是梁宗卿,她应了,她欢欢喜喜地接受这个安排。
可现在,梁宗卿却告诉她,宫中有一个沐容。
这不是说那一个已经过证实,宫中的才是真,她就是假。
月凰道:“玉郎,你居然怀疑我?你怀疑我……”她沉吟之时,泪如雨下,是伤心,是失望。
梁宗卿无动于衷,“我的容容绝不会动不动就哭,她只会与我据理力争,若我误会了她,她会解释,会找出真相给我看。你不是容容,你到底是谁?”
月凰瑟缩了一下,这么快就暴露了么?她多想一辈子就这样陪着他,年少时的美梦,都是围着他的,可现实太过残忍,她在乱世中沉浮,颠沛,她待他的心是真心,从未像现在这样真切过,她沉迷在他的温柔与情深之下,哪怕明知是别人的替身,她也愿意。
她愿意这样沉\沦下去,一辈子都不要醒来,只要她的梦里有他。
梁宗卿锁住她的下颌,“你到底是谁?你施了易容术?”他沿着她的脖颈寻觅,却没有寻到任何异样,这不是易容术,难道是一个长得酷似了沐容的女子,这就是寻来的替身。
他把不相干的人当成了自己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却几经辗转,几番出生入死地回到了京城,更独自承受着失去孩子的痛苦,是不是记忆太痛,痛得她将他忘记。
她曾说:有一天,如果他辜负了她,她就会转身离去。
月凰泪如雨下。
难道,她放弃自己的容貌,只求做他人的替\身,最后连这替\身的资格也要被剥夺?
帐外传来虎子的声音:“禀军师,赵太子下战书了,夜将军请你去主帐。”
梁宗卿放开了月凰,满目失望,“你欲取代我妻子,却让我妻子饱受痛苦,我无论你做什么,因为你,我与妻子失去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不会原谅你!”他果决转身,大踏步离开了帐篷。
伴夏伴冬立在帐门口,细细地打量着月凰。
伴夏问:“冬,你听到没有,军师说她不是公主。”
“她不是公主,那公主去哪儿了?”
伴夏眯了眯眼,伸出手来,用手一扯,按住月凰,压下她后颈窝处的衣襟,“快来瞧,瞧上去很像,只要细看,和公主的美人痣不同。”
“公主的美人痣是树叶状,红艳如花,可这个像是刺上去的。”
“难怪不让我们服侍她沐浴,她就是冒牌货!公主是不是被她害死了?”
两名侍女一早就觉得奇怪,醒来后的月凰,一夜之间像换了个人,先是装失忆,一会儿要吃这样,一会儿要吃那样,因想着是她们的主子,她们也是一忍再忍,今儿突然见梁宗卿追问月凰是谁?
两人如梦初醒,要翻看月凰身上的印记。
这一瞧,怎么看都像是假货。
*
赤胆军主帐。
夜龙已召了军中大小将军、副将过来。
铁狼道:“赵熹怎么突然下战书?”
夜龙望天,“赵国传来的消息,三大神族入世了。”
“神族?”几人面面相窥,“是上古神仙?”
梁宗卿不紧不慢地道:“神族指的是数百年前盛唐时期的神笔族、神将族、神谋族、神医族。后,盛唐一百八十年,几乎一夜之间,盛唐李氏一族的嫡系一脉尽数消失,盛唐皇室选了与嫡系一脉最近的旁系为帝。
大约二百三十年时,李氏皇族孤儿寡母,当时的长公主驸马西门昭野心勃勃,发动宫变,取盛唐而代之。之后,各地李氏皇族后人心有不服,纷纷起兵灭贼,却弄得天下生灵荼炭。彼时北周开国皇帝揭竿而起,最终平安天下,登基为帝,建立大周。”
因为一个俊美驸马,使得一个王朝覆灭,后嗣皇帝引以为鉴,到了大周,更是明文规定不许驸马手握要职,更规定驸马不得担任正五品以上的官职,不得参政议事,剥夺他们争权夺势的资格。
旁的不知道,可众将却知道这神医族淳于氏,医术精湛。
咯咯……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掠过。
不对,是真的有银铃声,在风中宛如一首仙曲,众人正四下寻觅,冲出帐营,白影叠叠,凭空出现了三位少女:领首者,衣着一袭白衣,面蒙白纱,上身是素白色,下身裙摆处却是火焰般的红色,真真如静立在火焰之上一般,她眉目含笑,瞧不清五官,只需得她的一双凤眸出奇的美,宛似天上的星子,与你对视一眼,就能让人心神俱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