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睢安赶在北卑使团入宫的当日回了京都,由于途中拐去了长清观给梁宁儿的母亲上香,故而等他到时使团的人已经在宫里了。
他没有回府直接御马到了宫门口,紧赶慢赶总算在皇帝接见之前进了永和殿入座。
落座后刚歇了一口气就感受到了对面一束不一样的目光,他抬眼望去,有一女子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使团一行人三男两女,三名男子居末位,但看着皆是有身手的。
为首的是狼鸢,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她眼神犀利,从里到外都透着草原之狼的敏锐。
倒是坐于狼鸢下方的一名女子梁睢安觉得甚是奇怪,那双眼睛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那张脸却是第一次见。
而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总是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梁睢安很确定这种感觉很熟悉很熟悉。
他锁着眉头,心中总有隐隐的异样感,因为还有一件事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去给冯姨娘上香的时候竟然发现有人已经在他之前供奉过了。
他问过主持,是一个面生的女子,并不是萧晚凝,所以这世上还会有谁去看冯姨娘呢。
他想她会是宁儿吗?
他在心里不断怀疑着,可是又怕失望,因为这一年多来他从未放弃过寻找她,但她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半点消息都没有。
可是为何自打使团入京都后他心里总有隐隐不安。
他甚至开始怀疑使团里那名女子是不是有问题,那双眼睛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不过梁睢安认不出宴会上的梁宁儿也无可厚非,因为她今日所带的是一张“新脸”。
狼鸢为她准备了数张不同的人皮面具,让她出去都是以不一样的面容,这样就算出现什么状况她也易于逃脱。
梁宁儿注意到梁睢安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眼神里还充满疑惑,她也不得不别开眸子不再看他。
因为狼鸢说过,有心的人自然能认得出,若再对视下去她必露馅。
她拿起桌上酒杯佯装饮了一杯,脸上总是有些不自然,好在天宝的一声皇上驾到打断了梁睢安的注意力。
梁宁儿跟着起身跪在殿中央迎接萧成霁与林太后的到来。
原本接见使团也没太后什么事,可是她听说这次北卑给皇帝带来了一个非常厉害的筮官,便也要瞧一瞧。
萧成霁脸色与一年前相较显得很不好,尽显疲色,脸上也冷冷的没有笑容。
他身侧跟着柳之絮,宽大的翟衣也难掩孕像,梁宁儿心中了然,看来萧成霁是愿意将江山托付给柳家了。
太后是由沈佳云搀扶着进殿的,看着就得林氏的宠爱。
梁宁儿猜想沈佳云八成是又要撺掇着林氏废了柳之絮才会做小伏低那般伺候她。
梁宁儿往她脸上瞄了一眼,沈佳云依旧红光满面珠圆玉润,想必在自己“死”的这一年里她一定过得快活极了,只可惜要让她失望了。
萧成霁坐定后快速看了梁宁儿一眼,脸上似有些不悦。
他板着一张脸,冷冷地道:“北卑王莫不是拿朕寻开心呢,说好的介绍奇人异士,朕怎么没瞧见呀!”
狼鸢将自己身子往后侧了一些,露出梁宁儿,看着她介绍道:“这位便是我朝的筮官名唤廿九,是我王非常信任的人,特引荐给皇帝陛下。”
萧成霁轻扫了一眼,满是不屑,“一个女子,能有什么本事。”
狼鸢坐直身子,同样不屑,她眸光凌厉,盯着萧成霁问道:“女子有何问题吗?我朝亦是女王,难道也不配被大萧皇帝接待吗?”
萧成霁自知说的话欠妥,但北卑人也太直,尤其女子更是麻烦,一点儿也不懂得给自己面子。
但他虽心里烦躁,也没露出愠色,毕竟是为了找到宁儿,还是不要轻易得罪的好。
他这一年为了找寻宁儿什么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了。
什么街头的神算子,西域的巫师,江湖上的占卜师,他统统寻了个遍,他们问卦的所有结果都是宁儿还活着,可就是算不出她在什么地方。
慢慢的,萧成霁也知道他们之中有些人就是为了哄自己高兴随便瞎说的。
他渐渐开始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只要他们说错一句话惹了皇帝心中不快就要将人拎出去杀头,这才闹得一些术士不敢自荐入宫。
这好不容易来了一位,且先看看再说。
他嘴角牵起,冷笑了一声,道:“是朕失言了,那么请问这位可有什么过人的事迹吗?”
狼鸢微微侧目,神色严肃而真诚。
她看着上面的人回道:“其他的事外臣不便多说,不过可以告诉大萧皇帝的是,我朝女王便是在她的指点下才能坐得王位,外臣想只这一点便足够了吧。”
萧成霁脸色陡变,看着是认真了起来。
短短一年多时间,忽娜就能打败拉鲁坐上王位,堂下这名女子势必是有些能力的。
狼鸢继续道:“星宿斗转,问天算命,很早之前她便算出了我朝必得是女王继位,且算出了准确时间,可以说阴阳两世她皆可看皆可算,皇上有什么大可放心问。”
听狼鸢这样说在场的人全都来了兴趣,林氏率先开口问:“既然这么厉害,那你不妨算算皇后腹中是儿是女?”
梁宁儿坐在下面往上看去,不经意与柳之絮对视一眼,柳之絮眼神复杂,她看不懂,只粗略地瞅了一眼她的肚子,便答道:“男胎。”
梁睢安紧张地盯着梁宁儿看,他一直在等她开口,只是她开口的瞬间他不免一阵失落,这声音粗厚,与宁儿相差太大。
听到梁宁儿的回答,殿内又沸腾了,只见萧成霁阴霾的脸上有了微微欣喜之色,而柳之絮仍旧没有任何欣喜之色。
沈佳云吊着眼眉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管是男是女能生的下来才算本事,她自认为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林氏高兴地合不拢嘴,又追着问:“此话当真?你怎么算的,不问也不看就能知道吗?”
梁宁儿不紧不慢地回:“还用算吗,皇后肚腹下沉且尖,定是男胎。”
林氏立刻变了脸,“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哄弄我!”
“太后不必动怒,叫来太医一验可知,不过,外臣想这宫里的太医也是不敢将话说死吧,太后若不信我,大可等到皇后生产那日再说。”
林氏脸色难看,明摆着被戏弄了一番,她气呼呼不说话了。
而梁宁儿这才要开始自己的表演。
她看向萧成霁,郑重其事地问:“皇上为何要拘着一个鬼魂在宫里?”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皆是一惊,萧成霁更是心中一颤,不由地攥紧了拳头,他冷声问道:“你这是何意?”
梁宁儿淡淡道:“人死了就是死了,你不承认也无用,皇上拒不宣布她的死讯,还到处请人招魂,这只能叫她的亡灵不安,便只能游荡在宫中祸害他人。”
这话一出,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亡般的寂静,萧成霁为了一个女人闹得朝堂不安,他们不是没有劝过,可是性情大变的皇帝早已听不进任何谏言。
就为这事已经被他撤了一个言官,此后谁都不敢多言一个字,而今日这个实事被一个他国的筮官说了出来,堂下那些人别提有多高兴。
皇上即便再生气他也不能杀了他国使臣,所以他们都盼着这女子能将萧成霁说醒,即使是用一些虚无缥缈的怪力乱神之说。
可是萧成霁与梁睢安却高兴不起来了。
他们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谁,两人皆阴鸷了眸子盯着她,眸光里透着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