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佐扶起地上的段掌柜,摇着纸扇当先迈步向外走去。段掌柜与杨明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劫后余生的神色。
二人只微一点头不敢多做耽搁,都跟着元佐方向而去。
汴梁城到了午时,纵贯南北的御街上行人如织,百姓卸下春袍,披上夏衫短打。一面享受着炽烈阳光的洗礼,一面在挥汗如雨后闲坐柳荫树下。
行商货郎摇动着布帆幌子,嘶哑着喉咙,兜售凉汤酸浆,能多卖出去一碗,货郎总是裂开干燥皲裂的嘴唇,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再卖上一碗,家里孩儿换新衣衫的银钱就够了’,货郎如是想。
通亮躁白的街道上,由南向北走来三个人,衣着各不相同。尤其是走在靠前一点的公子,面色枣红,轻袍华贵,细软质地被走路带起的微风轻轻撩动。
货郎眼前一亮,收了眼前客人的一个大钱,三步并作两步趋至三人面前,“各位贵人,天气炎热,来一碗雪泡豆儿水吧!”
元佐的脚步被阻,停在原地,看着满面笑容的货郎,既没有驱赶,也未开口说要买,就这样打钉一般定着,红脸上看不出喜怒。
段掌柜心中一紧,对眼前货郎心生怜惜,为了挣钱命都不要了,官家的儿子岂能和百姓一样,被拦下兜售商物。
兄弟几个又以元佐最甚,他天生红脸,就是脾气要比其他兄弟火爆了许多。
也正是因此性情,一直为官家不喜,认为他不亲民爱民,怎以管理天下。这么多年过去,宫里再没传出一点元佐再可能继位的风声。
时日久了,那些因为他是长子,而站在他身后的官员幕僚们也是日益凋敝,走的走,溜得溜,元佐已隐隐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若是常人,落到这步田地,该是有所收敛改改性子,可他却更变本加厉,对下人家眷非打即骂,行走于街若遇见有人多瞧他一眼,也会被扔进牢狱关上几天。
同为商人的段卿流,正在他为货郎心生同情时,元佐做了一件令他大为惊诧的举动。
货郎满为热情的笑容,被元佐没有丝毫回应的冰冷僵在脸上。正准备离开时,沉默半晌的元佐嘴角突然扯出一道弧度,花朵一般逐渐绽开,蔓延到眼角眉梢,布满整张脸颊。
这是这个夏天,货郎见到的一辈子最令他有尊严的笑容。
“段掌柜,带银子了么?”元佐问了一声。
“没带,不过可以去顺天酒楼领。”段掌柜忙不迭回应道。
“天气炎热,买上一些凉茶。”元佐说完,脚步不再停留,侧身闪过货郎向着禁宫走去。
“殿下,买多少?”
元佐只交代了他要买凉茶,却没有告诉他买多少,这让一向精明的段掌柜犯了难。
他本是元佐府上一个官家,顺天酒楼其实是元佐名下一份用来收买人心的产业。
跟随元佐日久,在他心中积威已深。事情做的不称心,免不了一番责骂。无奈之下,段掌柜装起胆子询问道。
“全买了。”元佐心情似乎很不错,声音透着轻快。
段掌柜得了授意正准备告诉货郎,今儿他走运了,不用顶着烈日沿街叫卖,我家殿下要把他所有冰汤买下来。
可话还未出口,先听到货郎惊诧的声音。
“殿下?他是皇子!”
没有了元佐在身边,段掌柜又恢复到了平日从容淡定的气度,听得货郎如此问,段掌柜伸手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胡须,故作高深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但表情却是一副正是此人的模样。
“殿下真是好人啊,竟然要买我的冰汤啦!哈哈哈。”货郎先是一愣,紧接着手脚跳动,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悦情绪。
段掌柜和杨明旺面面相觑,均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咳~咳~行啦,冰汤我都要了,随我一起回顺天酒楼领钱。”段掌柜在大街之上不愿惹得太多人注目,轻咳一声提醒道。
“嗯嗯,好嘞。”货郎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点头如小鸡啄米。元佐离开不久,三人也一起回顺天酒楼。
……
“圣上,大殿下求见。”
内侍官弓着身子,对着斜卧在榻上的官家低声说道。
赵光义翻了一页手中古籍,眼未离开,语气随意说道,“叫他进来吧。”
内侍应声而出。
不大功夫,在御街上与段掌柜分开的元佐立在了赵匡义软榻之前。
元佐微低着头,不发一声,手中纸扇不知何时已悄然合起,别在腰带上。
“多久没进宫了?”赵匡义放下手中古籍,伸手扯了扯身上盖的毯子,临近盛夏的温度还是无法让他暖和起来。
“三年。”元佐语气平静。
“还在怨朕。”
“不怨!”元佐顿了一顿回答道。
“哼!没出息。今日进宫来做什么?”赵匡义流露出一丝失望,又将手边古籍拿起翻动起来。
“来和您说上一声,我想争一争。”
“朕,还没死呢。”
赵匡义显然没有料到,元佐会说的如此直接。外头都说他鲁莽,却只有赵匡义知道,那些不过是元佐故意做给他看的伪装。
“可您早晚都要死。”元佐抬起头,眼睛直视赵匡义,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正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放肆!”
赵匡义龙颜大怒,扬起手中古籍甩了过去,划出一条没有力道的弧线,无力落在元佐脚下,衣袍都不曾煽动一下。
“看来您真的老了,也不枉儿子等到现在。”元佐弯腰捡起古籍轻声说道。
“呼~呼~呼,你凭什么。”赵匡义扔出古籍已抽干了他半天积攒的气力,喘了几口后继续说道:“就凭你的顺天酒楼还是汴梁城大半勾栏生意?”
元佐早料到他暗中经营酒楼勾栏生意,瞒不过眼前这位大宋统治者。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赵匡义的说法。
“哼!这些不过是一门生意和一些商人。商人终究动摇不了国本。”赵匡义看着眼前的儿子,讥笑道。
“父亲多虑了!儿子,凭的是三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