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将头目许是众多辽兵中最清醒的一个,尽管他早有先见之明,将发兵时辰从寅时提到了丑时三刻。
饶是如此,仍是被对方的二百精骑惊扰的翻天覆地,军心尽散。
看着宋军二百精骑勒转马头,几个见机得紧的辽将直冲马厩跳上马背,拉过马匹急速尾随其后。
辽将头目心有不甘,不甘心还未发兵就已失败,却又深知无力挽回。此时受到慌乱的辽兵纷纷折回马厩,陆续跨上战骑向渭州城杀去。
一时间,马匹腾跃奔驰而成的冲击场面,如昏黑夜色中骤然聚集的墨灰云团,将城池周围的山山岭岭紧密包裹,徐徐前移。
辽将头目天性武勇,所率将士也全为彪悍勇猛之士,每每临战,殊不怕死,一往无前,声势迫人。
饶是方才面临袭杀逆境,其麾下众将惊惧之余,皆立时回复至平日里的冷静。
此时列阵齐驰而来,如一阵阵铁锹撞击出‘啲嗒啲嗒’的金属声,规整有序,隔着中间两座山脉,漫延至整个渭州城头。
辽将头目见此情景,知道再响的吆喝制止亦是徒劳。干脆咬了咬牙,心头一横,一鼓气扎进大股骑队中拼死再议。
这应该是清晨放出亮光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了,过了这一段,天就该亮了。
郑帅毕站在城头了望台,剑眉紧锁,眼中喜忧参半。看着城外越逼越近的大股骑兵,惊天动地的马蹄踩踏声将他耳膜震得嗡嗡直颤。
今日冒险出城,非是临阵操练。
饶是叶念安献议的诱敌计策眼前看来已成功一半,可郑帅毕仍对辽兵的万骑战马心存忌惮。
于他来说,这或许更像是一个难以实现的奇迹。
“‘嘡——嘡——嘡——’
日出…破晓…卯时到!”城中又传来更夫清脆尖利的打梆声。
“已交寅时。”郑帅毕口中嘟哝过一句,脚步已挪至靠城的南面城墙,双目紧视着墙内的一举一动。
此时的城头戍楼黯然一片,混和着守关更夫提前敲起的卯时梆声,偶有雄鸡啼鸣掺与其中。
寂静的沿街房舍开始有零星烛光隔窗而出,睡梦中的百姓亦逐渐苏醒,被点亮的烛窗越来越多,将黎明前最黑的黑暗逐渐点亮。
前是透敌而出的二百精骑,后是穷追不舍的大股战骑,一前一后,已有部分钻进了黑桃山的阴暗密林。
铁蹄纷沓,震醒了这座森然欲博的高耸山岭。叶念安被这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响,从初时侧倚的粗壮树干,震到了山巅边缘处。
“辽军铁骑进山了!”叶念安所立山巅离了城关较远,也听不清城中卯时的打更声。
此时马蹄踩踏恍如耳旁,也管不了阿春在哪……龙小青、呼楞铁回没回来过……树洞里怎么会有人的喘息声等诸多烦恼,一猫下身子便钻了进去。
粗壮树干的空荡腹肚原本还能照进一丝光亮,只是等叶念安蜷起身子才爬进树洞,不偏不倚地正将洞口遮掩得严严实实。
紧接着,便是乌漆抹黑中传来的一番浑乱。
“哎哟,谁他娘的挤我?!”
冷不丁听见有人说话,惊得叶念安还在往里攀爬的四肢顿在原地。下意识里想往后挪开两步退出去,却感觉到自己右膝似是压到某个柔软之物,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妈巴糕子的,老子山上山下,城里城外走了几个来回,也不让老子安生会儿……”
“嘘,闭嘴!”
这三句说话,竟然是三个不同的声音。
叶念安微微一怔,这声音好像有些耳熟。正欲往后挪动腰身又停在半空,想再细听了辩认清楚。
不料,弓着这副姿势定在那半晌,除了厚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一切静得可怕。
正此进退两难间,山下传来战马咴咴嘶叫,细辨那叫声不似正常嚎鸣,莫不是马匹食下菝斗起了拉稀功效?
正思忖间,树洞深处响起一个粗重男声,“师傅,看来我们那菝斗下得有些多了,才到这会儿工夫就蔫儿了!”
“呼……呼楞铁兄?”可惜里边几人看不到叶念安眼中闪过的确幸神色。
“当不会这般不凑巧的是那抠门小气的桐生兄吧?”粗重男声带着一丝鄙夷。
叶念安眼底燃起的喜色,在呼楞铁说完这句后瞬间熄灭。他索性扭转身子一屁股实实坐下,不再理会压在右膝下的那摊柔软之物。
“哎哟,哎哟,我的手,我的肘啊!桐生兄真是心狠呀!”
阿春手肘这会儿被叶念安的屁股死死坐在下方,吃了重力一压,痛得阿春呲牙咧嘴。
“方才我在外头拼命喊阿春,阿春……我当阿春被辽军抓走了呢!”
经了这副折腾,叶念安算搞明白了。这三个人早就知道爬进树洞的是李桐生,故意合着伙戏弄了他一把。
“桐生哥,这…这……是怎么话说的?”阿春有些摸不着头脑,更有一些委屈地说道。
“哦,也不打紧。方才我下山给辽军头目献地图时,用了你阿春的名。
就怕一会儿你会被辽军全城搜捕!”叶念安掖了掖领口衣襟,一副戏谑口吻。
“我们出去吧!”最里处的龙小青突然幽幽开口。
“恩?”
“安全了?”
“现在?”
三个男人同时惊呼道。
“声音小了,赶紧下山!”待龙小青说完,四人竖耳静听半晌后,陆续爬出树洞。
透过密林枝叶远远眺去,适才那咴咴直鸣的马叫原是被城头弓箭射中马臀闷哼的低鸣。
战马中箭吃痛直跌跟头,背上骑兵每甩落一个,埋伏好的卫士便生擒一个。也有在箭雨中漏落的战骑,只是行至山林半道,战马便像醉酒一般摇摇欲坠,走不出几步便会跪趴倒地。
也听不见甚兵器相碰的刺耳撞击,一切都按计划悄眯眯的进行着。
其时,天色微亮,晨曦中,凉风拂过,空气里弥漫着夏日特有的泥土清香。
城头上有许多羽箭露出垛口,隐约可见有守城的卫兵从一个个城垛豁口处露出头来,似正耐心等待着城外空地平原处战马毒发,人仰马翻的振奋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