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两个字炸得慕云深浑身一激灵,他震惊地看向陆初,几乎失语。
慕云深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发现陆初四肢突然开始痉挛,身体更是剧烈地颤抖起来。
“阿初,你怎么了?”慕云深吓得肝胆俱裂,一边圈住妻子,一边慌『乱』地喊:“邹成,快去叫顾医生!”
顾笙歌匆匆赶过来时,便看到陆初翻着眼白,已经昏厥在慕云深怀里,但四肢仍在抽搐。
她神『色』顿时一凛,急声对慕云深道:“把病人放在床上,家属先出去。”
慕云深闻言,狠了狠心,将陆初小心放在病床上,又看了她一眼后,这才急步走了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护士进进出出,站在病房外的慕云深只觉得度秒如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顾笙歌摘下口罩从病房走出。
慕云深迎上去,急切道:“顾医生,我太太没事吧?”
“没事了。”顾笙歌秀眉一蹙,“我不是提醒过你,病人最近不能受刺激?”
慕云深听说陆初没事,心里压着的一口气这才松下,他垂了垂眸,道:“是我的错。”
“到底怎么回事?”
慕云深抬头往病房内看了一眼,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阿初应该是恢复些记忆了。”
顾笙歌讶异了一会,秀眉不由蹙得更紧了些,她不赞同道:“慕先生,虽然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病人脑部还没有完全恢复,尤其忌讳情绪大起大落,我不建议你再刺激她。”
慕云深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解释,只是道:“是,我明白,我现在能进去看看我太太吗?”
顾笙歌点了点头:“我刚给病人注『射』了安定剂,没有这么快醒来。”
慕云深朝她颔了颔首,转身进了病房。
陆初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下巴削尖。
她本就瘦,怀孕的时候难得丰腴了一些,这场手术过后,瘦得比原先而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云深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怜惜吻了吻,有几分责备又有几分委屈道:“慕太太,你非得把我吓死才甘心吗?”
他握着陆初的手呆坐了一会,这才放下她的手起身走到窗口,光线打在他脸上,映出他已然通红的双眼。
陆初睡到傍晚才醒来,视线一偏,便触及一道宽阔的脊背。
慕云深换了一套浅『色』的休闲装,简单的t恤长裤,却依旧被他挺拔的身姿撑得笔挺好看,他正背对着她神情专注地给病房里的花摘除枯叶,倾长的手指与碧翠的枝条相宜得章。
陆初嘴角弯了弯。
慕云深拣完最后一片枯叶,察觉到什么,回头便对上陆初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眼底一亮,却没有立即走过去,而是抽了一张纸巾将自己手指染上的枝『液』擦干净后,这才走过去。
陆初在慕云深的搀扶下坐直身体,看着窗外透进的霞光,问慕云深:“我整整睡了一天了吗?”
“嗯。”慕云深想起她今天的异状,手指后怕地蜷了蜷,“有哪里不舒服跟我说,我去叫医生。”
陆初垂了垂眸,慕云深以为她真的哪里不舒服,刚打算按呼叫铃的时候,陆初开了口:“阿深,我想起来了。”
慕云深原本已经触『摸』到呼叫铃的手指顿了顿。
陆初抬头看向他,双目含泪道:“我都想起来了。”
慕云深叹了口气,收回手指,指腹拭了拭她的眼角,语气艰涩道:“别哭,你是嫌吓我一次两次不够,打算一直吓我吗?”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记忆突然涌入,她分不清现实和过去,一下子有些承受不住。
“你永远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慕云深环住陆初,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哑声道:“慕太太,欢迎回来。”
陆初心头一恸,将眼泪『逼』了回去,双臂环住他的腰身:“久等了,慕先生。”
陆初的话语轻轻柔柔的,在慕云深心中涤『荡』,原本并不觉得时间难捱,听了她的话后,却觉得这几个月恍若隔世。
但终究,让他守到了柳暗花明。
慕云深抱着陆初,只觉得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格外难闻,突然很想念原本属于陆初的那股特有清香味。
这一辈子,再也不想放开了。
陆初静静地在他怀里伏了一阵子,这才犹豫地开口:“阿深,……”
她挣扎了好一会儿,也没把“孩子”两个字说出口,才六个月多月大的胎儿,恐怕早就已经……
只可惜,她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陆初阖了阖眸,不敢深想,只要一想起孩子当初在她腹中蠕动的模样,她就觉得心痛难忍。
“什么?”慕云深拉离她,看着她,眼底有隐约的笑意闪烁。
陆初一愣,见他开心,摇了摇头,将心中的疑『惑』塞了回去。
却不料,慕云深见她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他也不解释缘由,只道:“坐着,我去给你盛碗汤。”
陆初点了点头,总觉得慕云深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但最终却又不打算说了,于是在喝汤的时候,她狐疑地问了他好几遍:“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慕云深将她喝剩下的汤扫干净,才慢吞吞地一边擦拭嘴唇,一边秋后算账:“我何时瞒过你事,一直以来欺我瞒我的都是太太你吧?”
陆初瞪大了双眸,对他的话语无言以对。
因为她确实瞒过他不少事,理亏。
陆初不甘心道:“我虽然瞒了你,可是后来我都坦诚了……”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弱。
“哦?”慕云深挑了挑眉:“比如你一直觉得我是好人?”
陆初:“……”
“又比如四年前你曾经去达铖找过我?”
陆初脸『色』微微有些不淡定了。
“再则,你觉得成为我的‘亡妻’,就是对我最大的忠诚?”慕云深说到此处,难免有些咬牙切齿,“慕太太,我是不是该夸你觉悟很高?”
陆初:“……”继续装傻充楞。
“还有,”慕云深冷冷一笑:“致我的先生慕先生……”
陆初瞳孔近距离地一缩,抱住被子默默转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身后,慕云深幽幽的声音传来,“慕太太,现在装失忆已经晚了,还是说,要我把那些‘罪证’呈到你面前?”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陆初已经无法再继续装下去了,她扭头微恼地瞪着他,“慕先生,未经本人允许偷翻她的东西,属于侵犯她的隐私权!”
慕云深眉峰微微挑起,也不恼,只是语气愈发阴晴不定:“隐私权……你确定?”
陆初与他对视了片刻,最后扒在被子上“嗷”了一嗓子,委屈巴巴地看向丈夫:“我头疼。”
慕云深:“……”
明知陆初十有八九是装的,可一触及那双水汽『迷』蒙的的茶眸,这场兴师问罪却是如何也继续不下去了。
他磨了磨牙,气得想一巴掌呼过去,可偏偏就是舍不得!
兴什么师,问什么罪,最后憋屈得还不是自己。
慕云深憋憋屈屈地在陆初床边坐下,语气生硬地问:“疼得厉不厉害,要不要叫医生?”
陆初眼底狡黠之『色』一闪而过,煞有其事道:“不用,你不要讲话,让我安静一会就好。”
慕云深自然没有错过她眼底的小算计,可又打不得骂不得,差点没憋出一口老血。
但是,还是十分想打。
于是,他重重地捏了下陆初的掌心,这才起身收拾吃好的碗筷拿到门口,让邹成送回去。
陆初望着他的背影,手指隔着病服抚『摸』着小腹,眸『色』黯了黯。
慕云深回身,注意到陆初的动作,眸光顿了顿,这才如常地走到她身边,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陆初手指下意识一缩,她看了眼窗外的夜『色』,道:“天快黑了,你晚上不回去吗?”
她已经知道慕云深在青城租了套公寓,用来办公和休息用,前阵子她嗜睡,一天清醒不了几个小时,他白天在医院陪她,晚上就回去处理公务加休息。
“不回,晚上我留在医院陪你。”陆初刚恢复记忆,他怎么舍得回去?而且她刚醒来不久,必然没有那么容易入睡。
更何况,他记得,她是害怕医院的。
果然,陆初闻言眉目一松,“嗯。”
慕云深留在医院陪她,但是慕氏突然来了些急事,冯清一个电话打来后,慕云深就让邹成将他的电脑抱过来,直接在病房连线开始开紧急线上会议。
陆初白天睡得久,此刻毫无睡意,慕云深开会,她便躺在床上歪着脑袋打量着他,慕云深偶尔会抬头,对上她的视线时,无论说到何处,嘴角都会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陆初很受用,原本就不困,此刻只觉得眼前此景赏心悦目,越发清醒了。
因为怕吵着陆初休息,慕云深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这场会议足足开了一个多小时,他抬头看了几次,见陆初还是瞪大眼睛看着他时,不由蹙了蹙眉,交待了几句收尾工作后,率先退出了会议。
陆初见慕云深放下电脑朝她走过,微微撑起身体看向他:“开完会了?”
“嗯。”慕云深将她的身体轻轻压下去,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我吵着你了?”
“没有。”陆初往旁边挪了挪,想给他腾位置:“可能是前面几天睡太多了,今天有点睡不着。”
病床本就不大,陆初这么一挪,几乎要贴到了床沿。
慕云深赶紧伸手拦住她的身体,“别『乱』动,快掉下去了。”
陆初没有再动,体贴道:“你继续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慕云深抿唇笑笑,在床沿坐下:“忙完了,哪有那么多事情。”
陆初想,这话说得真违心,事情不多,会在三更半夜突然开会?
但她并没有戳破,眼珠子转了转,道:“那你跟我聊聊天吧?”
“聊什么?”
“聊我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比如有没有哪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又或者我醒来那阵子你回c市干嘛了,邹成只说c市有事,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听说慕云深在昏『迷』期间都在青城陪她,直到她苏醒前才回了c市,若非不是事情实在走不开,他不会在她醒来第三天才来青城。
话落,慕云深眼底几不可见地沉了沉。
陆初见状,心不由一紧,莫名有些不安:“怎么了?”
“爸过世了,在你醒来的同一天。”
慕云深的声音很平静,陆初却从中听出几许压抑的情绪,她垂眸沉默片刻后,才伸手拉了拉他的手指:“抱歉,我并不知道爸他……”
之前她还因为慕云深没有及时来看她,责怪过他,现在想想,那时慕云深刚经历了丧父之痛,又要面对她的撒泼,心中该有多难受?
“不关你的事,不用自责。”慕云深反手捏了捏她的手指,道:“老头这几个月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死亡对他来说,或许反而是种解脱。”
“那妈呢?”慕庭东的死亡,必然会给苏慧带来很大的打击。
慕云深沉默了片刻,才道:“妈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她能熬过去的。”
他顿了顿,盯着陆初哑声道:“阿初,幸好你没事。”
否则,他该如何是好?
昏暗的灯光,映照出男人灼灼的眉眼,其中夹杂的情谊,是不能承受的深重。
陆初紧紧扣住他的手。
慕云深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她并不存在的头发,道:“睡吧,明天早上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
陆初闭目凝神了一会,又睁开了眼睛,却发现慕云深还维持着同一姿势看着她。
“怎么了?”慕云深问。
“我今天照镜子,发现我剃了头发的样子,真的很丑啊!”陆初又反应慢n拍地哀怨道。
慕云深:“……”
这条件反『射』……似乎已经不是迟不迟钝的问题了。
陆初扁了扁唇:“就知道你会嫌弃我。”
“不嫌弃。”
“骗我。”
“嗯,骗你。”慕云深她唇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能骗一辈子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