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帮主若是在此时退位,丐帮高层就是为了名声,也会掩盖你的身世。”
“但是你若不退位,他们为了天下第一大帮帮主的位子,会和策划这件事情的人,一起把你赶下去。”
“所以我一直劝乔帮主离开,在他们内部分化之后,再回来各个击破。”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为一时意气,落入敌人算计!”
听到乔峰的想法,朱武见他已经开始动摇,再次劝说他道。
知道朱武所说的有道理,乔峰在见到暗中的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后,也明白对方谋划已久,誓要逼走自己。
如果自己再硬扛着不退,暗中的人还有更厉害的手段会用出来。到时能不能全身而退,也是未知之事。
只是,乔峰生性刚强,敌人愈强,他气概愈豪,斗志更盛,并无丝毫惧怕之意。
想到暗中的人还未现身,自己的身世也没弄明白,乔峰哈哈一笑,心中下定决心:
“大丈夫光明磊落,何惧阴谋诡计!”
“他们有什么阴谋,尽管使出来好了。”
“乔某生平不做半点亏心事,不管有何倾害诬陷,乔某何惧?”
心中已决定和暗中的人斗一斗,查清自己身世。
此时,白世镜已请出本帮法刀,要处置叛乱之人。只见他叹了口气,向参与叛乱的丐帮弟子道:
“奚宋陈吴四长老误信人言,图谋叛乱,危害本帮大业,罪当一刀处死。”
“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造遥惑众,鼓动内乱,罪当九刀处死。”
“参与叛乱的各舵弟子,各领罪责,日后详加查究,分别处罚。”
他宣布了各人的罪刑,众人都默不作声。江湖上任何帮会,凡背叛本帮、谋害帮主的,理所当然地予以处死,谁都不会有什么异言。众人参与图谋之时,原已知道这个后果。
只是,参与叛乱的帮众比拥护乔峰的更多,真让他这样处置,丐帮必然会元气大伤,自此一蹶不振。
想到这个后果,再想到四大长老的功绩,乔峰即使对四大长老有了芥蒂,仍是毫不犹豫地站出,向白世镜道:
“白长老,本帮帮规之中,有这么一条:‘本帮弟子犯规,不得轻赦,帮主欲加宽容,亦须自流鲜血,以洗净其罪。’是也不是?”
白世镜脸容仍僵硬如石,缓缓地道:
“帮规是有这么一条,但帮主自流鲜血,洗人之罪,亦须想想是否应当,是否值得。”
乔峰毫不犹豫,向众人道:
“只要不坏祖宗遗法,那就好了。”
“我流了血,洗脱四位长老之罪。”
历数四大长老功绩,取出四柄法刀,插在自己肩头。在身体上对穿四个窟窿,赦免四大长老罪责。
四大长老见此,俱是感激涕零。丐帮众人见帮主不念旧嫌,代叛乱之人流血洗罪,同样无不感动。乔峰赦免了四大长老的罪责,人人都如释重负。
然后,各人的目光一齐望着全冠清,心想他是煽动这次叛乱的罪魁祸首,乔峰便再宽宏大量,也决计不会赦他。
乔峰的确对全冠清极为痛恨,但他更想弄清自己的身世,就在他打算解开全冠清的穴道,打算询问他知道什么时,忽听朱武说道:
“全冠清偷了你的折扇,你先问一问这件事!”
这让乔峰一惊,感觉更是寒心。他生性洒脱,身上从不携带折扇之类物事。仅有的折扇也是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恩师所赠,他向来珍视,妥为收藏。全冠清偷取他这件可能随身的物事,目的可想而知。
走上前去,乔峰在全冠清背心上轻轻拍了两下,解开他的穴道,厉声喝问他道:
“全冠清,你把我的折扇偷去,还有什么阴谋?”
“把你背后的人叫来,当面和我对峙!”
这让全冠清的心中一惊,还以为阴谋已经完全败露。就连白世镜在听到乔峰提起折扇后,也忍不住微微颤抖。却是当初马夫人康敏要陷害乔峰的时候,就让他去偷取乔峰的折扇。白世镜拒绝之后,她才找了全冠清。
想到这件事终究给他们做成了,白世镜心中忐忑,不知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其余丐帮弟子在听到全冠清偷取了乔峰的随身之物后,同样议论纷纷。都感觉这背后有一个大阴谋,在针对着乔峰。
就在全冠清险些坚持不住,白世镜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时,忽然马蹄声响,北方有马匹急奔而来,跟着传来一两声口哨。群丐中有人发哨相应,那乘马越奔越快,渐渐驰近。吴长风喃喃地道:“有什么紧急变故?”那乘马尚未奔到,忽听得东首也有一乘马奔来。
乔峰见得此景,来不及追究全冠清的事情,且看了来人再说。
片刻之间,北方那乘马已奔到了林外,一人纵马入林,翻身下鞍。来人走到大信分舵舵主跟前,恭恭敬敬地呈上一个小小包裹,说道:“紧急军情……”
只说了这四个字,便喘气不已,突然之间,他乘来的那匹马一声悲嘶,滚倒在地,竟脱力而死。那信使身子摇晃,猛地扑倒。显而易见,这一人一马长途奔驰,都已精疲力竭。
大信舵舵主认得这信使是本舵派往西夏刺探消息的弟子之一。他见这人如此奋不顾身,所传的讯息自然极为重要,且必异常紧急,当下竟不开拆,捧着那小包呈给乔峰,说道:
“西夏紧急军情。”
“这信使是跟随易大彪兄弟前赴西夏的。”
乔峰接过包裹,打了开来,见里面裹着一枚蜡丸。他捏碎蜡丸,取出一个纸团,正要展开来看,忽听得马蹄声紧,东首那乘马已奔入林来。马头刚在林中出现,马背上的乘客已飞身而下,喝道:
“乔帮主,蜡丸传书,乃军情大事,你不能看。”
众人都是一惊,看那人时,只见他白须飘动,穿着一身补钉累累的鹑衣,是个年纪极高的老丐。传功、执法两长老一齐站起,说道:
“徐长老,何事大驾光临?”
群丐听得徐长老到来,都耸然动容。这徐长老在丐帮中辈份极高,今年已八十七岁,前任汪帮主都尊他一声“师叔”,丐帮之中没一个不是他的后辈。他退隐已久,早已不问世务。乔峰和传功、执法等长老每年循例向他请安问好,也只随便说说帮中家常而已。不料这时候他突然赶到,而且制止乔峰阅看西夏军情,众人无不惊讶。
乔峰立即左手一紧,握住纸团,躬身施礼,道:“徐长老安好!”跟着摊开手掌,将纸团送到徐长老面前。
乔峰是丐帮帮主,辈份虽比徐长老为低,但遇到帮中大事,终究是由他发号施令,别说徐长老只不过是一位退隐前辈,便是前代的历位帮主复生,那也是位居其下。不料徐长老不许他观看来自西夏的军情急报,他竟毫不抗拒,众人尽皆愕然。
朱武见得此景,更是忍不住喝骂,为乔峰拱手让出主导权,感到痛心不已:
“你连紧急军情都不顾,如何对得起传递军情的兄弟?”
“若是乔峰你只有这个担当,那就及早退位,不要为一己之私,误了丐帮众人!”
乔峰被他骂得一阵脸红,又看了看扑倒在地的信使。在徐长老伸手从他手掌中取过纸团时,忽然向奚宋陈吴四大长老和传功、执法长老道:
“本帮紧急军情,无论如何要立即观看。”
“徐长老不许乔某观看,就请几位长老,观看这个纸团。”
仍旧以丐帮大事为重,请他们观看这个紧急军情。
徐长老冷哼一声,就要把纸团收起来。却不料宋长老夹手抢过,摊开那张薄薄的皱纸,看清其中内容后,大声读道:
“启禀帮主:属下探得,西夏赫连铁树将军率同大批一品堂好手,前来中原,想对付我帮。他们有一样厉害毒气,放出来时全无气息,令人不知不觉的就动弹不得。跟他们见面之时,千万要先塞住鼻孔,或者先打倒他们的头脑,抢来臭得要命的解药,否则危险万分。要紧,要紧。大信舵属下易大彪火急禀报。”
宋长老读罢,徐长老还懵懂不知,丐帮众人却想起和西夏一品堂定的约会。想到这件事近在眼前,对方又有如此厉害毒药,心中暗自庆幸易大彪探得这个消息,及时传了过来。
然后,再看着阻止乔峰观看紧急军情的徐长老,众人怒目而视,心中暗暗责怪。暗道徐长老已经老糊涂了,险些误了大事。
乔峰这时也想起了这件事,对朱武的提醒极为感激,当下不顾发号施令,询问大义分舵蒋舵主道:
“我让你派人去知会一品堂,说是惠山之约押后三日。”
“你派人去了没有?如今有无回信?”
蒋舵主也想起此事,急忙回复乔峰:
“属下已奉乔帮主之命,派谢副舵主前赴惠山,要对方将约会押后三日。”
“但是谢副舵主至今未回,不知对方消息。”
乔峰估算路程,猜测这件事多半有波折。想到一品堂就在惠山,他再也顾不得自己的事情,向丐帮众人道:
“旁的事情不论,一品堂若是没有答应改期,我们和一品堂的约战,已经近在眼前。”
“甚至一品堂的人知道我们丐帮有事后,还可能提前过来。”
“大伙儿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敌人!”
命人去惠山打探,同时按易大彪传来的消息,准备塞鼻孔的东西。打算先迎战一品堂,再解决自己的问题。一时间,丐帮的人大举出动,为迎战一品堂做准备。
段誉见丐帮有事,正想询问乔峰需不需要帮手,被发现他过来的朱武传音,让他去周围寻找一个乘轿的女子,把对方制住之后,暂时先藏起来。
段誉本不愿意,但是在听到朱武说她是谋害乔峰的主谋、也不需要他害了对方性命后,找了个解手的理由离开,按吩咐寻人去了。
以他此时在凌波微步上的造诣,只是片刻功夫,就在周围转了一圈。按朱武的吩咐,成功找到了人。他不想害了对方性命,把她和两个轿夫放在不远处一座碾坊里,暂时隐藏起来。
朱武在知道此事后,对段誉赞赏有加,认为没有了马夫人,乔峰的事情会更好解决:
“有一品堂的事情吸引注意力,丐帮没多少人关注马夫人。”
“只要拖过这段时间,乔峰就能在和一品堂的战斗中树立更大的威望,对身世的事情,更加从容应对。”
眼看乔峰为了抗击一品堂,把全冠清都放回了本舵。朱武更感慨他一心为公,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再看徐长老那边,他对江湖上的事情,已经就不参与,对丐帮和一品堂的事情茫然不知。白世镜低声向他道:
“西夏国有个讲武馆,叫做什么‘一品堂’,是该国国王所立,堂中招聘武功高强之士,优礼供养,要他们为西夏国军官传授武艺。凡是进得一品堂之人,都号称武功天下一品。”
“统率一品堂的是位王爷,官封征东大将军,叫什么赫连铁树。据本帮派在西夏的易大彪兄弟报知,最近那赫连铁树带领堂中勇士,出使汴梁,朝见我大宋太后和皇上。其实朝聘是假,真意是窥探虚实。他们知晓本帮是大宋武林中一大支柱,想要一举将本帮摧毁,先树声威,再引兵长驱直进。”
“这赫连铁树离了汴梁,便到洛阳我帮总舵。恰好其时乔帮主率同我等,到江南来为马副帮主报仇,西夏人扑了个空。这干人一不做,二不休,竟赶来江南,终于和乔帮主定下了约会。”
徐长老心下沉吟,低声道:“他们打的是如意算盘,先是一举毁我丐帮,说不定再去攻打少林寺,然后再将中原各大门派帮会打个七零八落。”
白世镜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些西夏武士便当真如此了得?有什么把握,能这般有恃无恐?乔帮主多少知道一些虚实,在这紧急关头……”
说到这里,登时住口。徐长老却听出他的意思,知道白世镜不想在这时掀起纷争,误了丐帮大事。想要让乔峰带众人应了惠山之约后,再谈其它事情。
而且,徐长老这时也想到,若是乔峰在此时退位,他作为丐帮辈分最高的人,就要主持此事。想到自己已八十七岁,又久不履江湖,他心中也不由得犹豫,要不要发动那件事。
恰在这个时候,又有马蹄声响,两骑马奔向杏林而来。马上一个老翁、一个老妪,男的身材矮小,而女的却甚高大,相映成趣。
乔峰见到两人,当即站起相迎,说道:
“太行山冲霄洞谭公、谭婆贤伉俪驾到,有失远迎,乔峰这里谢过。”
徐长老和传功、执法等六长老,一齐上前施礼。
谭婆见乔峰肩上插着法刀,当即惊讶地道:
“乔帮主,你肩上插这几把玩意干什么啊?”
手臂一长,立时便将他肩上四柄法刀拔了下来,手法快极。她这一拔刀,谭公即刻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打开盒盖,伸指沾些药膏,抹在乔峰肩头。金创药一涂上,创口中如喷泉般的鲜血立时便止。
乔峰见谭公、谭婆不问情由,便替自己拔刀治伤,虽微嫌鲁莽,终究是一番好意,却也好生感激,口中称谢之际,只觉肩头由痛变痒,片刻间便疼痛大减,这金创药的灵效,不但从未经历,抑且闻所未闻。询问之后,才知道是极北寒玉和玄冰蟾蜍制成,心中极为感激。
众人寒暄一番,谭公、谭婆得知丐帮和西夏一品堂有约,将要发生大战时,顿时面面相觑,谭婆道:
“我们过来本是要见证一件事,但是丐帮和西夏一品堂的约战就在眼前,那件事就不用现在提起了。”
“还是先打退了一品堂,再谈这件事情。”
谭公也急忙赞同,认为应该以迎战一品堂为先。
乔峰闻言道谢,心情却更沉重。因为他已经猜到,这两位前辈的到来,应该和自己身世的事情有关。这让他心中感到恐惧,猜测这件事情,和更多的人有关。
这种忐忑的心情,在他见到赵钱孙、单正和他的五个儿子到来后,越来越是明显。最终在见到智光大师到来后,一下达到顶点。
智光和尚的名头在武林中并不响亮,丐帮中后一辈的人物便不知他的来历。但乔峰却知他当年曾发大愿心,飘洋过海,远赴海外蛮荒,采集异种树皮,治愈浙闽两广一带无数染了瘴毒的百姓。他因此而大病两场,终至武功全失,但嘉惠百姓,实非浅鲜。
这等济世救人的行径,江湖上无人不敬,提起智光大师来,谁都称之为“万家生佛”。这样一位高僧都因为自己的事情前来,让乔峰隐隐觉得,朱武向自己所说的身世的事情,应该没有虚言。
想到自己可能是契丹胡虏,乔峰一时间心乱如麻。恨不得抓住他们询问,自己身世的事情。然而在看到连智光大师这样武功全失的人,都因为丐帮和一品堂的事情自告奋勇出力后,乔峰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带丐帮渡过这一关。
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都在为和一品堂的战斗做准备。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人回信,丐帮派出去探查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这让丐帮众人,心中暗暗奇怪:
“奇怪,探查的兄弟怎么都没有回来?”
“难道是出了意外,正好撞上了一品堂?”
为这些兄弟的安危,心中担忧不已。
至于徐长老和全冠清等人,更奇怪于马夫人康敏一直没有到来,让他们想发动那件事,此时也无从发动:
“马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还没到来?”
“难道她遇到了一品堂的贼子,同样出了意外?”
心中想着这件事,众人忽听得西北角上一个人阴恻恻地道:
“丐帮跟人约在惠山见面,却又想要毁约,原来都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嘿嘿嘿,可笑啊可笑。”
这声音尖锐刺耳,咬字不准,又似大舌头,又似鼻子塞,听来极不舒服。
乔峰闻言大喝,向暗中的人说道:
“乔某已派人改期,将约会押后三日。”
“丐帮派去的人,现在人在哪里?”
那说话阴声阴气之人闻言,哈哈大笑着道:
“既已定下了约会,哪有什么押后三日、押后四日的?押后半个时辰也不成。”
“至于派去的人,现在就还给你!”
突然间呼的一声,杏树后飞出一个人来,直挺挺地摔在地下,一动也不动。这人脸上血肉模糊,喉头已被割断,早已气绝多时,群丐认得是本帮大义分舵的谢副舵主。
蒋舵主又惊又怒,说道:“谢兄弟便是我派去改期的。”
那阴恻恻的声音道:“这人神态倨傲,言语无礼,见了我家将军不肯跪拜,怎能容他活命?”群丐一听,登时群情汹涌,许多人便纷纷喝骂。
乔峰心中正烦乱,见此更是大怒,突然一声怒喝:“滚出来!”声音响彻四野,只震得四边杏树的树枝哗哗乱动。群雄个个耳中雷鸣,心跳加剧。
那个在暗中阴恻恻说话的人,更是首当其冲,和旁边一个怀抱女子的瘦长汉子,同时从树枝上跌了下来。
看到那女子的相貌,白世镜大吼一声,不顾旁人目光,当先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