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廷眼神不住朝秦桧身上打量,他实在长得丑陋,肤色又黑,身量倒是可以。秦桧迎着宋廷的目光,竟露出几分和善的笑意。
宋廷心中略有几分疑惑,问道:“不知令尊可是曾任玉山县令、知静江古县县尊?”
秦桧甚感惊奇,抱拳道:“家父任知静江古县已经是庆和年间的事了。如今家父赋闲在家。”
“哦……”宋廷沉吟点头,心里有些底了,便又问道:“不知你是不是有一个哥哥叫秦彬,有两个弟弟分别叫秦梓、秦棣?”
秦桧一双倒三角眼里充满了惊喜,欣然道:“宋公子怎会知晓得如此详尽?莫非宋公子也是江宁人士?与晚生是同乡?”
“倒不是……”宋廷摇了摇头,又看了秦桧一眼,已经确定此秦桧就是害死岳飞将军的大奸臣秦桧无疑。他前世是高考文科状元,对于秦桧、岳飞的这一段历史,甚是了解,自然知晓他秦桧的祖上三代。
穆云川见宋廷只盯着秦桧看,便去拉他衣袖,嘴巴凑近他耳畔,用小如蚊子般的声音道:“这里大人物众多,你怎不借机会结识结识,总盯着人家秦公子看做什么?”说着,还朝他眨了眨眼睛。
宋廷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提醒他,这厅中有知府、他老爹侯爷,还有本州大儒等大人物,还不快快一展才学,借机获得赏识。那秦桧,看打扮也没什么地位,跟他废话这么多作甚?
听闻宋廷说不是同乡,秦桧也没有往别处想,只当是自己的才艺吸引了宋廷这样的仰慕者。毕竟,他就是靠写一手漂亮字,才获得杨逋的赏识。所以他未疑心什么,甚至对宋廷产生了几分好感。
说起来,这秦桧本是一名乡村教书先生,断然没有认识知府大人、江陵侯这些重量级人物的机会。秦桧能入得侯爷府的门,全是靠了杨逋杨大儒。
杨逋官级虽不够高,不过小小九品芝麻“学正”,可是他名气却足够大。经他教过的学生中,曾经出过一位榜眼,进士更是多达十数人,举人、秀才则是成百上千,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扬州历任知府新上任,第一个要去拜访的总是他。
杨逋身为九品学正,有掌执行学规、考校训导之权,有权监察扬州所有学府,相当于扬州市教育局的最高领导。身为领导,闲来无事,当然会去监下大大小小的学堂巡视一番。
一日,他来到秦桧所执教的永泰县泰安学院巡查,把秦桧找来谈话,秦桧对待遇很不满,作诗发牢骚,其中写了一句“若得田三百亩,这番不做猢狲王”。意思是给三百亩田,谁还当这孩子王?孩子王就是老师的意思。像他这种级别的教书先生,教的大多是不超过十五岁的孩子。
杨逋作为扬州诗词第一人,看得出来他这诗作得很垃圾,但见他的字浑然天成、自成一派,颇有些心动,遂生出提拨之念。恰逢知府大人请他举荐人才,他便有心让秦桧到扬州书院来教书。
知府吴奎以前听闻穆府的小侯爷喜好结交读书人,便携杨逋、秦桧二人来侯爷府拜访,欲让小侯爷推荐几个读书人来做幕宾、文书。没料在路上刚巧碰见陆伯年去拜访杨逋,陆伯年听闻是去侯爷府,便欣然同往。
于是,一干人来到了侯爷府。当知府大人让穆云川举荐几个读书人,穆云川第一个推荐了宋廷。
听到“宋廷”二字,杨逋脸色不愉,回想起“定风波”那件事来,心里着实气得不轻,心生出报复之意:“何不请他过来,当场出些难题考考他,刁难他一番。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不知天高地厚,和老夫争名声!”于是假说他也很欣赏宋廷,想要见见他。就让穆云川去请宋廷。
穆云川把宋廷请来,却一直与秦桧寒暄不止,杨逋急着考他,就先装出很欣赏他的样子,佯作夸赞道:“宋小友,听闻你写过一首《定风波》,老夫读了也觉得甚好,别人都说你比老夫写得好呀……”却是一顿,言辞难掩揶揄之意。
听到杨逋说什么《定风波》,在场的人中,江陵侯穆如瀚、知府吴奎,还有那秦桧,皆是没有听过这首词。穆云川他消息灵通,早就知道了,就自作主张将《定风波》全词誊写,拿着父亲和知府看,江陵侯看完,就传给了知府吴奎。吴奎看完,捻须点头:“嗯!确实很不错!旷达豪迈、高风亮节,简直不像是一个年轻人写的!”
“对对对!他那词根本不是他写的,是一个叫苏东坡的老家伙写的……”陆伯年坐在檀椅,一直没有插话的份儿,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就腾地站了起来。
“苏东坡……?”在座一干人瞪着他,皆是目光生疑,心道苏东坡是谁,见他如此无礼,却也没人阻挠他,毕竟他是今科进士,又马上赴任青州知县,这里谁也不是他的上司,自然管不着他。
秦桧也很想看一看这首《定风波》,但是词却在知府吴奎的手中,他也不好意思开口。只能盼着有人能把词拿给他看一眼。
听了陆伯年的话,杨逋思忖了一下,觉得他说得居然有道理,如果宋廷这小子的词不是自己写的,是买的或者抄袭的,岂不是对他更有利?只要能证明这一点,他就可以让宋廷名声败地,重塑他“仙鹤诗人”的威名。
杨逋暗暗动着心思,品了一口香茗,品完,微微咳嗽一声,说道:“宋小友,居然你诗才如此之高,就让老夫来考考你如何?”
闻言,宋廷微微一怔,他进来不到一盏茶的时分,还未来得及就座,这号称扬州诗词第一人的杨逋就要开始打压他了?杨逋脚踩《定风波》这件事他还并不知道,但是杨逋急着打压他的意思,却是很容易从他脸上看出来。
面对杨逋的突然出招,他是该接呢,还是不接呢?此刻他脸上虽保持平静,心中却波澜翻涌。他很快想到,如果不接招,恐怕免不了受一番侮辱,甚至还要被扣上“抄袭”“买诗”这样的帽子,这两点足以毁掉一个读书人的名声,甚至连科举都会因此无缘参加;但是,如果接招,鬼知道这位扬州诗词第一人,会出什么难题刁难于他。
“喂!姓宋的,你怕了是不是?”陆伯年瞅准时机幸灾乐祸,哈哈大笑。
一干人皆是等着宋廷答复,他们也想知道,这位宋廷宋公子,是不是真的很有诗才,还是说……这首《定风波》只是偶然所得?倒鲜有人往“抄袭”、“买诗”哪方面去想。
穆云川看着宋廷为难的模样,于心不忍,站出来笑嘻嘻打圆场:“杨老先生,我看今日就算了吧!朝中今日可能有些身体不适……”
“川儿!”穆云川话未说完,他老爹穆如瀚就冷声呵斥他,拿眼睛瞪他,示意他退下。
被老爹一吓唬,穆云川不敢再说话,站到一旁,心里埋汰起老爹来……
这时杨逋又道:“宋小友,你倒是敢不敢接受老夫的考验啊?”
宋廷眼眸虚眯,嘴角忽地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朝杨逋微微抱拳:“请您出题。”
“好!”杨逋将茶碗搁置在茶桌,朗声道一个“好”字之后,冷笑着出题:“如今春末夏初时节,古人最喜以‘惜春’赋诗,请你也以‘惜春’为题,作诗一首。”
“惜春为题……这有何难?”陆伯年听了杨逋的考题,也有几分跃跃欲试。
忽然,杨逋冷喝道:“慢着!”
众人差点被他这一喝给吓着了,就连知府吴奎、江陵侯穆如瀚都以目视他。自然也不敢怪他大呼小叫,毕竟他名气大嘛。江陵侯虽贵为诸侯,但却只有封邑征税之权,世代子孙皆是无缘科考,没有参政之权,名头虽好听,却并无甚实权。知府更是任期一结束就调走,哪有他这大儒舒坦,一直在扬州受万众瞩目。
“虽说以‘惜春’为题,但却不许带有‘春’字。宋小友,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够不够呀?”杨逋眼睛里陡然射出两抹寒光,冷声冷气道。心中却呵呵冷笑:“整不死你……”
“惜春为题,不能带春字……这就难了!”陆伯年颓然坐回檀椅,自认作不出这样的诗来。
“这也太难了吧?”穆云川扶额不岔道。
“惜春,却不能带春字……”坐在椅上的秦桧也思索着,本就黝黑难看的额脸,皱起眉头来,更是难看。
知府吴奎看着下面几个年轻人焦头烂额,瞅了杨逋一眼,摇头失笑,哎,姜还是老的辣,杨学正这回算是保住他扬州诗词第一人的名头喽……又看一眼《定风波》,暗暗为宋廷可惜。
江陵侯穆如瀚端坐着,面沉如水,看不出他是何表情,其实他内心亦有波动,方才穆云川想打圆场,他出声呵斥,其实不过“两利相权取其重”罢了。宋廷虽然是个有才的年轻人,但是毕竟杨逋是扬州大儒,他也不宜得罪。
就在厅堂中一干人都在为宋廷捏把汗之际,却听到宋廷微微一笑,风轻云淡道:“这有很难?”
“取笔墨来!”穆云川一声吩咐,侯府管事的很快拿来笔墨纸砚。
将宣纸在梨木茶桌上一摊,宋廷将袖一卷,便执笔写将起来……
(本章完)